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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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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往事之灰泡 硃名 4675 2020-07-16 23:53:03

  從南門老街小書店出來,張振安告訴舍友老翟,說你先回去吧,我有點別的事兒。老翟懷抱剛租的一摞玄幻小說,瞪大疑怪的眼睛,說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張振安說我準備下海捉鱉去。老翟說你TM怎么不上天偷桃,快給我搜搜。他拍開舍友伸過來的手,說你要想老金直接說,別拐彎抹角找借口。老翟連呸了兩聲,說死人妖還欠我一百塊錢呢。他說師傅傳授你內存修改大法,這點小錢就當孝敬得了。老翟說我TM都快啃土了,你還這樣說我,再說我那是可憐他,不想二貨孤獨終老。張振安說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可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翟說我那叫不恥下問,你TM再亂噴我要抽你了。

  張振安打發(fā)走了絮叨的舍友,獨自往網吧而來。這個月花銷稍稍沒有約束,離家里打錢還剩些日子,口袋里差不多已是空空如也,糊口已然成為問題。令他稍微有些底氣的是,活動室衛(wèi)生員八十塊錢的補助還沒發(fā)下來,一旦領到這筆款子,便可以勉強對付余下的旬日。只不過,趙穎青一直不提發(fā)工資的事兒。他和舍友李胖私下犯嘀咕,擔心打了白工,卻不好意思開口去問。他暗忖晚上當活動室的班,一定尋機提上一提,要是遇到麻煩,再考慮借錢度日,給哥哥打電話求助是最終的解決方案。

  時間已是晚上八九點鐘。對校園附近的大小網吧來說,這正是一天里最為熱鬧的時候。老金常待的那個網吧名叫“緣起”,規(guī)模大概屬于中上水平。偌大的房間早已座無虛席,一排排電腦屏幕花花綠綠,閃耀著一個個五彩繽紛的虛擬世界。張振安在一個老鄉(xiāng)不常待的位置找到了人。老金戴著耳機,歪著肩膀,正在打怪練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發(fā)現站在身后的老鄉(xiāng),蒼白而稍顯委頓的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問你怎么不上機。張振安說我就看看,這個月快斷糧了。老金告訴老鄉(xiāng)說我也快沒錢了。過了一會兒,乘著女妖精回村采購補給的空閑,老金從口袋里摸出二十塊錢,安排老鄉(xiāng)去買份肉片蓋澆飯,再買一瓶可樂,剩下的錢自留便可。

  從網吧出來后,他沒有右轉回校,而是左轉往八牌樓社區(qū)而來。沿著網吧門前小街,步行大約五百二十步,可抵社區(qū)僅起裝飾作用的東大門。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來往過多次。每次站在這條小街上,眷念之情都澎湃如洪水。他常會產生往社區(qū)探尋的沖動,也多次付諸實施。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如此行為偏執(zhí)而愚蠢,即便有所發(fā)現,也沒有可能帶來他所希望看到的結果。他卻無法控制自己去這么做。這片社區(qū)屬于城市的老舊居民點,占地甚廣,幾乎全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前的自建房,房屋低矮擁擠,曲巷縱橫交錯,與周圍現代化的高樓大廈相比,這些老房子顯得丑陋而低聲下氣,像是一大群聚集在一起、衣著寒酸而姿態(tài)龍鐘的老婦人。不過,這是他以前的看法。自從得知江柔可能住在這里,當他再次踏足,細細觀察此間一情一景,他總能領會到一些迥異于城市以及校園生活的溫馨而和緩的別樣氣息。老屋屋頂上的褐灰瓦塊怎么也數不清,每片都獨一無二,沉穩(wěn)而具有可敬的生命力;那些院門大多是幽靜的,其中探出來的花花草草無一不是清雅脫俗的;路邊的灌木叢表面上稍顯稀疏殘敗,用心才可發(fā)掘其挺拔而倔強的姿態(tài),透露出勢必葳蕤的勃勃生機。一切都如此嫻靜而美好,人們陶冶其中,怎么能不由衷地感到幸福與愉快?在這個夜晚,他剛剛進入老社區(qū)的時候,心中感覺與以往沒什么不同,更添些朦朧夜色帶來的新奇。整個胸膛暖和和的,像寒夜里燃起了一團柴火。這是他第一次在夜間踏足此地。老屋子還是滄桑穩(wěn)重的,小巷還是寂靜祥和的,四下的景物看起來不太真切,反而別有一番神秘幽雅的風致。只不過,隨著小巷越來越深,那些本該溫柔可愛的景致漸漸顯出不一樣的情狀。他不無驚恐地發(fā)現坑洼的水泥板路可以踩出奇怪的空洞聲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下面搗弄一般。接著,更多讓人不安的蛛絲馬跡被窺探出來:頭頂上慘黃路燈映射下的電線縱橫繁亂,像是一條條奇異怪物的肢體;一道道幽暗而狹深的小巷仿佛惡靈張開的黑色大口,隨時會有什么兇猛異獸冷不防地從里面沖撲出來;前方燈光不及的陰暗角落更加令人憂懼,似有邪魅的幽靈隱藏在那里;一根根慘白色的電線桿子看起來極不正常,從地獄來的神秘使者應是掩蔽在后,下一秒便會飄蕩出來,露出奇長而慘白的面龐,沾血的嘴唇紅通通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堆積的柔情蜜意極快地消失殆盡。不過,他的心底依舊殘留著一絲奢望。他不敢再東張西望,卻沒有選擇退卻,而是硬起頭皮,沿著尚有路燈的社區(qū)主干道,大步穿過社區(qū),來到社區(qū)北側的馬路邊上。

  他久久地站在那里,面朝寬闊的街道,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來是什么滋味。馬路對面正是工業(yè)大學的圍墻。他也曾與朋友循此路往工業(yè)大學附近閑逛消遣,然而感覺卻完全不同了。在城市路燈的照射下,那面長墻散發(fā)出白得令人心慌的異光。夜晚的城市道路依舊喧囂,車輛呼嘯著來來往往,如一道道在時空中穿梭的光影。他不覺有些恍惚,思緒漫散開去,憶想諸般場景,似真又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決定拋開幻想,回去睡覺,盡快結束這個絕望的夜晚。他不敢再走回頭路,打算繞路回校。沿著燈火通明的馬路,步行大約數十米遠后,他一眼看到了那個叫他魂牽夢繞的女孩。

  只不過,他內心的狂喜很快被疑惑與不安所代替,心臟仿佛被什么尖銳物狠狠扎中,劇烈地疼痛了一下。這個他以為幸福的女人蹲在馬路邊上,埋著腦袋,像只受傷的小鳥兒,窄瘦的肩膀一聳一收,看起來正在為什么而傷心抽泣。他小心翼翼地湊靠過去,在女孩身邊蹲下來,猶豫半晌,從口袋里掏出紙巾,抽出一張,遞了上去。女孩抬起腦袋,怔怔地望向來人,眼眶噙滿淚水,臉上淚痕閃動微弱的螢光。兩人相互凝望,半晌都沒人開口說話。江柔首先有了動作,接過紙巾,擦拭眼睛,擤完鼻涕,說我肚子餓了。

  工業(yè)大學門前小街有不少吃喝消遣的去處,張振安偶爾與同學結伴前來光顧。這時,夜色尚未深沉,街道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是一番熱鬧的景象。女孩卻是愁容滿面,與小街的氣氛格格不入。兩人并行一陣,停步在路邊一家水餃店門前。女孩說我吃點水餃吧。張振安攥緊口袋里僅剩的小額鈔票與幾枚硬幣,說要不吃點好的吧。女孩搖頭說這個就挺好的。張振安走在前頭,選了個空位。江柔在對面坐下來,看起來不大自在。雖然已過正常的飯點,店里顧客依舊不少,全都是年輕人,喧聲聒耳。女孩給自己點了一份素餡水餃。張振安拍著空癟的口袋說不用給我省錢。江柔垂眉半晌,抬頭掃了男人一眼,又將眉頭垂了下去,說這個就好了。不一會兒,熱騰騰的水餃端了上來。女孩吃了幾只餃子,放下筷子,眼淚直往下掉,怎么也擦不干凈。張振安將紙巾一張張抽出遞過去,待女人吃完飯,手上紙巾也用完了。

  從水餃店出來,江柔的臉色轉好了一些。她告訴男人,她弄丟了家里的鑰匙。張振安想問你男朋友呢,說出口的是問鑰匙丟哪了。江柔沉默半晌,說可能丟店里了。張振安說我那陪你去找找吧,說完又暗自后悔。要是距離遠些的話,他口袋里那點鈔票加硬幣應是不夠打車的。幸好江柔搖頭說店里已經關門了。張振安問你跟男朋友吵架了嗎。江柔聞言面色更加陰郁,說他出差還沒回來。張振安暗想原來如此,問你家房門是不是向內開的。江柔說好像是的。張振安說開這種門我拿手,我?guī)湍汩_門就是了。

  兩人并肩進入八牌樓社區(qū)主干道,沒走上幾步,昏黃的路燈下,迎面過來一個騎車人。江柔見到這人,猛然止步,半縮在男人身后,好像是被嚇到了。張振安向這騎車人打量過去。對方慌里慌張地跳下車,動作蠢笨而可笑。這是個大概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體型矮胖,長著一張憨厚的小圓臉,面含油色,看起來像個廚師。江柔稱呼這人孫店長。孫店長擠著干巴巴的笑容,臉紅得像是抹了油的猴屁股,說這你男朋友啊。張振安心中已猜出六七分,再聞到油膩男人身上飄來男士香水的味道,更添厭惡之情,說話也不客氣,問那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孫店長忙不迭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小串鑰匙,說石柔鑰匙落店里了。張振安接過鑰匙,說我們正準備上你店里找呢。孫店長說鑰匙是他打掃衛(wèi)生看到的,又說他擔心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不安全,不想看來是鬧誤會了。張振安不情不愿地表達了感謝。孫店長越發(fā)窘迫,上車匆匆離去。走出一陣子,張振安說這人怪里怪氣,不可深交。女人稍作沉默,說我最近生活一團糟,過了會又告訴男人說這個工作我不想干了。

  “抱歉之前我撒謊了,其實我姓石,不姓江,”在進入小巷前,女人說。

  她的住處在社區(qū)內一棟獨立的舊樓里。這棟舊樓共有五層,從一個圓形門洞進去,第一個單元一樓東側便是了。她家的房門共有兩道,除去內側木門,外面還有一扇防盜大鐵門,像是新裝的。張振安暗自幸虧那家伙送來了鑰匙,不然飯卡插門大法定然失效,丟臉認錯將是板上釘釘的。穿過一小段由櫥柜與墻壁隔成的走道,就著不超過五十瓦電燈射來的燈光,訪客大略看清客廳里的光景??蛷d面積不大,大概只有十來平米,陳設頗為簡陋,大方桌、小方凳、長條桌、電吊扇都是過去的老物件。角落里貼立一臺柜式冰箱,應是新辦的。條桌上堆放不少方便面、火腿腸這類簡易食物。方桌上的大碗中還剩下一些煮過的面條,筷子斜插在里面。女人看起來有些茫然,不知該如何接待訪客。訪客有意紓解不大自然的氣氛,見墻壁缺少打理,數處損缺斑駁,問女主人這房子是租的吧。女人點頭承認是男朋友租的。訪客指著方便面問你平時就吃這個么,沒有獲得應答。客廳一側開有兩扇并在一起的房門,其中一扇敞開,隱約可見里面有一張大床。女人介紹說那個房間是我的,指了指關著的房門,說這個是我男朋友的,接著又補充說里面都是他工作的東西。張振安問你男朋友做的什么工作。女人搖了搖頭,說你隨便坐吧,收拾桌子后,入廚房給客人倒來一杯熱水。兩人呆立片刻,石柔問客人要不要吃面??腿朔磫柲氵@兒還有其它吃的么。女人回應說我只有方便面,雞蛋吃光了,火腿腸還剩一些。說到這里,她突然站了起來,奔入衛(wèi)生間,伏在馬桶上嘔吐不已。訪客緊張得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堵在門口,不知如何區(qū)處。石柔洗漱完畢,透過鏡子對客人說:“沒事兒,我懷孕了。”

  女人引導客人在客廳重新坐下來,自己坐在對面。頭頂的電燈光一會兒亮一些,一會兒暗一些。女人的臉龐隱在燈光不及的陰影中,有些模糊,不過可以看出來,深沉的憂愁包裹著她。訪客怔怔打量眼前的她,希望可以從這張純美動人的臉上看出其過往生活的蛛絲馬跡,然而這明顯是徒勞的。

  他心驚膽顫地開了口:“孩...孩子是...”

  “我只有一個男人,”女人立刻作出回應,又微微嘆了一口氣,“你不該來這兒?!?p>  “我自己情愿,而且我已經來了?!?p>  “你已經看到了,我這個樣子,”女人的臉色陰沉得像是將要暴雨的前奏,“我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女人?!?p>  “你千萬別這么說!這很正常,就算...對不起,我沒有歧視你的意思,真的,真的!”訪客很是激動,說話結結巴巴的,“跟我...說說你男朋友吧,他怎么丟下你一個人,你們?yōu)槭裁床唤Y婚?無論說點什么,我都愿意聽?!?p>  女人搖了搖頭,沉默后說道:“你不了解我,就像我不了解你一樣?!?p>  訪客動情地說:“只要你愿意,我就是透明的大海?!?p>  女人垂眉稍稍沉思,然后抬頭看向客人,緩緩說道:“我告訴你的東西,一點也不重要?!?p>  “不,很重要!我心里很感動,真的!”

  女人嘆了一口氣,“你長得好看,又有學問,好多好多優(yōu)秀的女孩子值得去爭取,去喜歡她,去愛護她,你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我這里,一個注定與你無緣的女人身上?!?p>  “我...我知道這...或許,不可理解。但是,請相信我的本心!我愿意當你忠實的朋友,永遠永遠!你男朋友不在的時候,我可以保護你,可以...”

  石柔打斷了表白,顯得非常果斷,“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不用別人勞神!”站了起來,很是煩躁,“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我不會是你的希望,我是別人的未婚妻!你這樣做很無趣,跟那些人沒什么兩樣!”

  他惶恐得想要去抓女人的手,卻又膽怯地縮了回來,“請不要生氣,對身體不好...”

  “我沒有生氣,不,我在生自己的氣!”石柔稍作停頓,臉色陰沉得像是暴雨前的天氣,“我承認我有些生氣,對不起,我不該跟你這樣說話。今晚你來我家,我想跟你好好談談。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情,重點是不要對我抱有希望!我男朋友馬上就會回來,我們就要結婚了。我男朋友心眼比較小,見不得我跟別的男人...他會生氣的。我這輩子只認定他一個,不會再接納第二個男人。我說得可能有點亂,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什么都明白。”

  女主人站了起來,“時間已經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說著,她帶頭走向門口。

  訪客不希望被驅逐,極不情愿地跟上腳步,“我能留下你的電話嗎?”

  “我沒有電話?!?p>  “那QQ呢,我們加個好友?”

  “不行,我沒有,”女人很堅決,“你不要再來找我了?!?p>  訪客跨出房門,來到單元樓樓下。他依依不舍,扭身回望,見房門還開在那里,大步折返回來。女人倚靠墻壁,曲著身體,像是一朵正在枯萎的紅玫瑰。訪客情不自禁地沖上前去,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女人掙扎了一下,身體柔軟下來。她的呢喃仿佛是在夢囈,“你為什么要回來?”

  “你男朋友是不是出事了?你要是過得不好,我...我愿意...”

  女人掙脫開懷抱,背對著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通向絕望的深淵,也是命運的歸宿。心情好能怎樣,心情不好又能怎樣?路總要走的,日子總要熬下去,每個人都一樣。”

  他不愿看到女人痛苦的模樣,還想上前摟抱她,卻被拒絕了,“有什么需要,你盡管吩咐,我保證不會推辭!”他恨不得掏出自己火熱的心。

  女人沉吟半晌,抬起頭來,面色已經恢復平靜。她用不可置疑的冰冷口吻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讓你看到了。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我很好,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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