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子路之所以挾持關(guān)婉、馬青,源于外西廂追捕當夜馬忠嘴邊那句“緯叔要活口”,并以此為由允許馬忠茍安求援,將救命之恩一筆勾銷。
馬忠惟恐馬翰大義滅親,直接找上門。
這一點,劉緯信。他實在是弄不懂馬翰心態(tài),基本不把妾室當人看,或是屢屢轉(zhuǎn)贈,或是待客侍寢,新婦也好不到哪去。
但事涉滿子路,不宜驚動開封府,馬翰是繞不過的存在。
為防萬一,劉緯領(lǐng)著馬忠匆忙拜訪周文質(zhì),想請弩手攝陣。
周文質(zhì)建議用強弓,精準度更高,宣陽坊馬忠宅盡在射程之內(nèi),而且無須弩的種種請調(diào)手續(xù)。
一行人抵達馬忠宅時,馬翰先到一步,已將主寢四周照的通亮,站在黑暗處破口大罵:“某放你一馬有錯?”
滿子路隔空叫陣:“老子頂天立地,何須奸寵示恩?”
馬忠哽咽道:“滿大俠,緯叔已經(jīng)到了,請遵守承諾,放我兒出來。”
馬翰橫眉怒目:“大俠?誰讓你個小畜生好酒好肉招呼他的?”
馬忠連忙躲到劉緯身后,“爹怎么不講道理?婉兒、青兒不是在他手里?”
馬翰氣勢洶洶上前,“婦人之仁,如何光耀我馬家門楣?讓他殺!不會再生?”
“兄長知足吧,非要馬忠咒你早死?”劉緯懟熄馬翰怒火,主動招呼滿子路,“壯士名滿都下,言出必行,請兌現(xiàn)承諾。”
滿子路不屑笑道:“放心,老子一個唾沫一個坑,容她們母子道別。”
劉緯又道:“壯士有訴求,不妨直說,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必鬧到這個地步?”
滿子路道:“你們是什么東西,敢讓老子承情?”
是不該和稀泥?劉緯差點噎著:“壯士找我來,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滿子路隔空妄想:“你進來,老子就把她們娘倆一起放了?!?p> 馬翰接口:“某勾當皇城司,不行?”
滿子路怨氣沖天:“若非你這無德父子謠言生事,老子怎會挾持婦孺?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周文質(zhì)作了個抹脖子手勢,并同兩弓手一起搭箭在弦,蓄勢待發(fā)。
劉緯道:“不是不可以,請壯士先踐諾,取信于人?!?p> 滿子路道:“把外面的火把全熄了,讓那小子進來抱孩子出去。”
劉緯連忙拉馬忠耳語:“門開的越大越好,別擋著周高品他們視線,必要時可以抱婉兒、青兒趴下,他沒機會逞兇。”
馬忠戰(zhàn)戰(zhàn)兢兢點頭,邊走邊道:“滿大俠……我來了……千萬冷靜……”
滿子路似有所指:“老子光明正大,絕不偷偷摸摸?!?p> “門沒栓?”馬忠用力推開房門,“那我進來了?!?p> “哐當!”
話音尚未落地,東窗洞破,一物飛出,弓手應(yīng)聲松弦,換來鵝毛漫天。
馬忠楞在門檻中間,進退兩難。
劉緯暗道不好,伏地抱頭。
弓手搭箭瞬間,“哐當”一聲,西窗又破,一雙長臂探出,利箭穿楊而去。
驚呼、悶哼,異口同聲。
一只羽箭插在馬翰發(fā)髻正中,像是另類簪花,又似南宮楚王宅故事重演。
另一只羽箭插在那雙長臂肩頭,伴著血花四濺,隱入黑暗。
周文質(zhì)一箭建功,再搭一箭,帶領(lǐng)弓手徐徐靠向西窗。
“爹!”馬忠終于回魂,轉(zhuǎn)身就跑。
“把孩子抱走!”滿子路在黑暗深處喝道,“老子箭上無簇,你爹死不了?!?p> “幾位官人莫射,是妾身?!标P(guān)婉跌跌撞撞的將被褥掛在東西兩窗,惟獨留門洞開。
“不像是來報仇的?!敝芪馁|(zhì)在馬忠抱孩子時,見縫插針的問,“他真是滿子路?”
劉緯則把視線投向馬翰,“兄長還好?”
馬翰心有余悸的搖了搖頭:“我沒事,你猜的沒錯,他就是那位的人?!?p> 劉緯道:“這事回去再說,文質(zhì)兄先把箭收起來?!?p> 馬忠抱著馬青倉惶出奔,眾人齊松一口氣,單單一個關(guān)婉無法左右大局。
滿子路任門洞開,躲在黑暗深處笑道:“馬翰?馬指揮?是不是?你網(wǎng)開一面,我饒你一命,已互不相欠,盡管放馬過來?!?p> 馬翰不予理睬:“帶青兒下去?!?p> 馬忠猶豫:“那婉兒……”
馬翰冷冷道:“再說一句,我就沒你這個兒子?!?p> 滿子路極盡挑撥、刺激之能:“聽聞馬指揮實為我朝嘉瑞手中提線木偶,老子本來不信,今日卻不得不信?!?p> 馬翰反諷:“人貴在自知自明,不為舉主招惹是非。”
劉緯誠意十足:“壯士并無傷人之意,何必挾持婦孺自污?我和兄長可以當這件事沒發(fā)生過。”
滿子路毫不領(lǐng)情,倒打一耙:“老子來投案自首,是馬指揮想殺人滅口。”
劉緯避重就輕道:“俠以武犯禁,壯士是該好好修身養(yǎng)性,但說投案自首就有點過了。”
“哦?”滿子路意味深長道,“老子就送給諸位一個不得不殺的罪名。”
“噗嗤!”布帛碎裂聲、尖叫聲如泣如號,“救命……官人……救我……”
馬翰死死拽住執(zhí)劍在手的周文質(zhì),“別遂了他意。”
劉緯歇斯底里道:“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么?想死去死,不要連累無辜?!?p> 滿子路理直氣壯:“老子又不殺你,還不快進來說話?非得牽連這些弓手?”
劉緯嗤之以鼻:“凌辱婦孺之輩,拿什么取信于人?”
滿子路忽然心平氣和道:“且來門前一觀,孰是孰非,自然可見分曉,旁人就別過來了,免得殃及無辜。”
劉緯猶豫片刻,嚴拒周文質(zhì)、馬翰隨扈,躡手躡腳上前,朝黑暗深處探頭探腦。
“掌燈?!?p> 滿子路解開腰帶、袍衫,褪下裈褲,仰天狂笑,淚流滿面。
衣衫不整的關(guān)婉緊捂雙唇,任羞處曝于微光之下。
滿子路不僅身體殘缺,額頭、鼻尖還有兩顆新點黑痣,像是一幅栩栩如生的海捕文書。
劉緯從頭涼到腳,無奈深入,并輕輕帶上房門,留下馬翰、周文質(zhì)面面相覷。
“如何?”滿子路任由隱私曝光,坦坦蕩蕩,“可能取信于人?”
“閣下行事太偏頗,請先更衣再說。”劉緯不忍直視,微微一頓又道,“我既然來了,何不先放婉兒出去?”
滿子路不緊不慢的穿衣,“出去?窺破某身份,馬翰能讓她活著?”
關(guān)婉哆哆嗦嗦的躲在劉緯身后,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劉緯底氣不足,“沒閣下說的這么嚴重?!?p> 滿子路言簡意賅:“吃!”
劉緯茫然:“什么?”
滿子路道:“你不是奶郎君嗎?”
劉緯破口大罵:“那是老子守制期間,不得已而為之,閣下也是知書達禮之人,怎么逼人茍且?壞人名節(jié)?”
“吃!”滿子路抽劍在劉緯咽喉處刺出一紅點,“就算某殺了你,想活還是能活?!?p> “你他娘的……”形勢比人強,喉間刺痛傳來,劉緯不得不扶著關(guān)婉背對滿子路坐下,將頭埋進那半破里衣之下,欲拒還休的吸允著,也是真餓了。
滿子路自顧自的道:“某這一生從未負人,卻在你身上連栽兩跟頭,嘉善坊劉宅徘徊半月,均不得門而入,滄州娘子很能嚇唬人,滿院犬鵝那一關(guān)也不易。本以為馬忠宅會是條捷徑,哪知道這條捷徑實是他父子虛構(gòu)。還好……她有哺乳意,你有跪乳心,也算是人間一大美事,兩清最好……”
劉緯充耳不聞,“吧唧”不停。
滿子路口干舌燥,仍不見回應(yīng),若非關(guān)婉、劉緯越抱越緊,會當兩人睡著了,遂以狠狠一腳相問:“你在干嘛?”
劉緯仍然保持著俯首就嘴之姿,含糊不清道:“我甘之如飴,你就沒必要投案了,大家都好?!?p> “不愧為我朝嘉瑞?!睗M子路背對關(guān)婉坐下,一身剛強不擊而潰,“殿下寧可囚于囹圄之地,也不肯向先帝低頭,怎能因某這殘缺之身去賀承天節(jié)?綱常顛倒,主辱臣死……”
關(guān)婉似懂非懂,但不妨礙心驚、手驚,懷抱越來越緊。
“唔……”劉緯好不容易才抬起頭,嘴角白膩化作醇香撲鼻,“輕點啊……差點憋死……”
滿子路五味雜陳,心底那潭死水不知不覺的生出一絲春嫩。
劉緯一躍而起:“老子就知道,以衛(wèi)紹欽、秦翰的老奸巨猾,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裝聾作啞,個個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罷了,去死也好,投案也好,悉聽尊便。”
滿子路淡淡的道:“某問心無愧,愿投案自陳。”
劉緯不愿再做無用功,出門拉周文質(zhì)耳語幾句,便把滿子路燙手山芋似的扔了出去,并保證其有御前陳情的機會。
馬翰全程緘默,視線一直在關(guān)婉身上打轉(zhuǎn)。
劉緯汗毛直豎,“不關(guān)馬忠小倆口的事,兄長別想那些有的沒的?!?p> 馬翰搖頭苦笑:“滿子路是內(nèi)侍?不知會牽連多少人,婉兒受驚不輕,去鄉(xiāng)下養(yǎng)一段時間,避避風(fēng)頭也好?!?p> 關(guān)婉還是躲在劉緯身后,似乎已將馬翰、滿子路劃為一路貨色,“我……我……想去緯叔家……”
“去叫馬忠、青兒一起?!眲⒕曋ч_關(guān)婉,“官家仁厚,滿子路都曉得動之以情,兄長莫要背道而馳,跟衛(wèi)紹欽、秦翰好好學(xué)習(xí),可以無視,但別為惡?!?p> 馬翰一語成讖:“你的麻煩在后頭,會比我還急。”
次日黃昏。
趙恒幸后苑,召來劉緯耳提命面:“卿自立門戶,朕實在放心不下,遣一故人看護,卿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