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居,大不易。
內(nèi)城寸土寸金,皇宮東南兩面、天街左右等地段更是有價無市。
貴如王欽若都沒法在內(nèi)城自由落腳,勉強在后廟之前、太廟之后的賜宅度日。但出入所經(jīng),盡是正店酒樓等宴處,終日不得安寧。趁著玉清昭應(yīng)宮如火如荼的建設(shè),上疏請易賜第,遂有詔:于安遠門外、安定坊造第賜之。
王欽若也就同陳堯叟、陳堯咨兩兄弟為鄰,但也從寸土寸金的內(nèi)城搬了出去。
丁謂則借大興土木,在內(nèi)城南墻東段新開??甸T,正好位于他在外城南廂自建的豪宅前。
集重臣、權(quán)臣、寵臣于一身的南方新貴都被內(nèi)城房價逼得各顯神通,遑論一般官員、百姓?
居于內(nèi)城的文武百官,五分之三借住于官廨,三口、四口、甚至是五口同居一室,并以廊下為廚。另外五分之二租房,坐擁內(nèi)城宅第者寥寥無幾,少到可以忽略不計。
……
大中祥符六年六月至九月對劉嬌、李四娘、姜氏等婦孺來說,可謂是度日如年。
四海銀行的金庫容不下千萬緡,不得不儲于光教院中庭,而且是露天堆放。
千萬緡閑置三個月的利息,已是嘉善坊劉宅四院總價的五倍,以泉州市舶司設(shè)立進度來看,怎么著也得等到明年冬,再加上具體的開埠運作,小三年就過去了……
劉嬌的驚艷之舉似乎已成敗筆。
石康孫與楊信威一京師、一武州分管兩地四海商社運作,竟然急白了頭,生怕能下金蛋的母雞飛走……
趙念念已是知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年紀(jì),成天在劉嬌耳邊嘮叨:“嬌嬌姐姐的嫁妝沒了?!?p> 劉嬌沒心沒肺,逗完侄子、逗侄女。
劉緯陛見次日,赴李宗諤宅致祭,之后閉門待罪。
但不妨礙四海商會、四海銀行、從業(yè)者協(xié)會、報館員工的獎勵下發(fā),他們在全年三倍月俸的激勵之下,于九月二十五日奔赴京畿大小牙行,開啟買買買模式,并于當(dāng)日午時敲定所有在售交易。
四海商會、牙人、主家前去請契、請貼的時候,撼動京畿內(nèi)外、波及朝野上下。
當(dāng)日午后,宅地交易在賣家開口的那一刻就成交了,完美的詮釋劉緯口中新詞“賣方市場”。
有賣主試探性的加價四成,仍然成交,之后有價無市。
權(quán)貴、豪富差點把大腿拍斷,早知道賺錢這么容易,何必去嘗那吹海風(fēng)的苦?坐吃山不空不好嗎?
劉緯拒不承認(rèn)哄抬宅地價格。
四海商會所易宅地均以市價成交,而且沒有售出打算,將交由四海銀行代為經(jīng)營房屋租賃業(yè)務(wù)。
趙恒五分震怒,五分驚喜。
老趙家才是京畿最大的地主。
京畿豪宅有別于官廨、官舍,多由入內(nèi)內(nèi)侍省掌管,各處賜宅,包括駙馬都尉、宰執(zhí)等重臣府邸,均會在主家生老病死之后收回,譬如石保吉、王承衍名下的駙馬都尉府。
僅有一處例外:錢惟演兄弟六人所居的禮賢宅。
這是趙匡胤、趙光義金口許諾的錢塘錢氏永業(yè)。
但錢俶死后,中書、三司、國子監(jiān)、司天監(jiān)等大大小小的部門不斷以僭越為由,請改禮賢宅為他用。
趙恒不許,態(tài)度卻又不夠堅決。
在劉緯責(zé)授京西勸農(nóng)使之后,百官本著“不患寡、患不均”為宗旨,高呼:禮賢宅之制,非王不受。
王不王的,錢惟演不怎么在乎,關(guān)鍵是錢帛動人心。
眼看京畿宅地價格跟雨后春筍似的一天一個樣,誰知道那些紅了眼的人會不會失去理智?編排謀逆等罪名?
犯官宅籍沒也是天子賜宅的重要來源之一……
于是,錢惟演征得兄弟子侄同意,再三懇獻禮賢宅。
趙恒勉為其難的恩準(zhǔn),賜錢五萬緡,令錢惟演均給六房,并各賜宅一區(qū)。
……
錢易在京郊為劉緯踐行時,就此感慨:“宅地瘋漲,無益民生?!?p> 劉緯已把里子賺足,什么話都敢往外扔:“死道友不死貧道,早晚會有這么一遭,花錢買小教訓(xùn),日后不吃大虧?!?p> 錢易聽出言外之意:“還會漲?”
劉緯的一番大言不慚之論,再次為宅地貿(mào)易推波助瀾:“圣君在朝,怎能不漲?
五十年翻十倍,不是不可能!
百姓越是安康,置產(chǎn)之心越強。
而今天下太平,藏錢以備子孫不時之需已不合時宜。
錢兄不妨想一想,僅開封府發(fā)解試這一項,是不是就能令天下父母趨之若鶩?
進士科哪一年不是被國子監(jiān)、開封府舉人占去八成以上名額?
再看看發(fā)解率。
國子監(jiān)、開封府每四人至少解一人。
河北、河?xùn)|、福建、江南、兩浙、川峽每五十人解一人。
陜西每八十人解一人。
廣南每百人解一人。
兩浙、江南、福建文風(fēng)鼎盛軍州甚至每千人解一人。
試問,誰不想在京畿置產(chǎn)?
錢埋在地下有用嗎?
三年知府十萬銀……”
宅地應(yīng)聲飆漲,房租不遑多讓。
主家理直氣壯:“沒聽狀元郎說五十年翻十倍?不可能?怎么不可能?狀元郎二十未滿、七十告老,不是剛好五十年嗎?”
中央銀行針對官員的放貸額度屢創(chuàng)新高。
不斷有中層官員自請外放。
王旦、向敏中請設(shè)京朝官僦舍錢,以安百官為政之心。
趙恒恨不得把劉緯追回來,送去廣南那每百人取一解、狀元郎也無處說理之地……
可他轉(zhuǎn)念一想,國家的財政危機似乎已經(jīng)解決了,即將竣工的玉清昭應(yīng)宮若依京畿豪宅飆漲幅度計算,竟像是撿來的。
……
隨州又名崇信軍。
置軍之初,是為給遭王全斌荼毒的益州百姓一個交待,也是為給遭黜落的王全斌一個名分,勉強算是杯酒釋兵權(quán)的一部分。
趙匡胤詔以“尚念前勞,特從寬貸,止停旄鉞,猶委藩宣,我非無恩,爾當(dāng)自省”改隨州為崇義軍,封王全斌為崇義軍留后,又因避趙光義諱而改崇信軍。
隨州漸漸演變成貶黜之地,多以有罪之臣出任知州等職。
十一月的隨州,潮濕而又陰冷。
午后暖陽是男女老少最為期待的時光。
劉緯踩著兩腿泥趟進城,針對知州等地方官說教:“襄隨之地位于江漢左右,四時分明,雨水充足,明明可為京畿糧倉,何以荒廢至此?忙于徭役?可近來國家無事,是地方有事?修橋?鋪路?建州衙?”
還沒來得及干。
一眾地方官無不暗道僥幸,信誓旦旦的撇清。
劉緯喋喋不休:“只納舊租不可行,不妨再減五分。免三年租調(diào)不夠,不妨再免三年。十收其三無人問津,不妨十收其二??傊继锊荒芑膹U。如此還不能勸,就是諸位無能!”
知州尷尬笑道:“少卿有所不知,兩稅依詔取納……”
劉緯道:“陛下屢詔勸農(nóng),諸位怎么不上心。陛下廣開言路,諸位為何不上疏?哪怕諸位請免賦十年、給牛、給種,而陛下不許,也算為民奔波了一場,享用民脂民膏不至于有愧?!?p> 那知州不軟不硬的頂了回去:“下官也想請免,但與制不合,且無前例,不敢妄言。”
劉緯道:“什么叫與制不合?陛下大中祥符四年不就廢了六路身丁錢?太祖不也廢了親鄰坐繳逃戶賦稅之惡習(xí)?
什么叫且無前例?契丹都能在幽州密云免賦十年,給牛、給種墾荒,諸位恥于嘗試?”
知州明白過來了,眼前的少年權(quán)貴是想在地方上找一兩個馬前卒奔走,而副使等人始終不發(fā)一言顯然是樂見事成,他連推帶打:“下官以為,免民徭役,更切實際,余可照舊。”
劉緯有扯到天邊也能圓回來的自信:“江知州不也有一顆為民請命的心?全免不切實際,可將兩丁戶視為單丁戶,每六丁減二丁,以此類推,但必須嚴(yán)格界定墾荒上、下限,勸農(nóng)之策絕不能讓利于鄉(xiāng)間豪強?!?p> 知州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問了句:“少卿是說六丁以上墾荒戶的徭役減半?”
“戶出三丁者能有多少?魚漁皆授,方不負勸農(nóng)之責(zé)……”劉緯忽然向州衙西墻看去,幽幽一嘆,“此地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衙內(nèi)西墻,陽光明媚。
一個五六歲孩童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地,以蘆葦為筆、大地為墨……
劉緯放慢腳步,悄然探頭。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孩童愕然抬頭,不知所措的看著一群人。
劉緯和藹笑道:“小郎君寫的一手好字……”
那童子飛快一揖,轉(zhuǎn)身就跑:“娘……”
一布衣婦人應(yīng)聲而出,遠遠萬福,牽著童子拐進西院。
劉緯問:“誰家衙內(nèi)?”
衙內(nèi)一詞誕生之初并無貶義,因為官員多在公廨居住,兒女也在公廨出生,所以稱衙內(nèi)。
江姓知州道:“判官歐陽曄從子,自幼聰明過人?!?p> 劉緯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勞煩江知州請歐陽曄過來一見?!?p> 勸農(nóng)使檢地方戶口、田土偽濫等事,取民籍視其差等,不如式者懲革之。勸恤農(nóng)民,以時耕墾,招集逃散,檢括陷稅。凡農(nóng)田事悉領(lǐng)之,凡奏舉親民之官,悉令條析勸農(nóng)之績,以定其殿最、明其黜陟。
始置于丁謂權(quán)知三司時的一次上疏:“唐宇文融置勸農(nóng)判官,檢戶口田土偽濫等事,今欲別置,慮益煩擾,而諸州長吏職當(dāng)勸農(nóng),乃請少卿監(jiān)、刺史、閣門使以上知州者,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使,余及通判并兼勸農(nóng)事,諸路轉(zhuǎn)運使、副并兼本路勸農(nóng)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