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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第二十二章 千古師表(一)

天禧盛世 夜半鬼讀書 2824 2022-10-17 17:34:38

  十二歲的孩子有個人喜好,也有經(jīng)久不滅的記憶。

  史上,周懷政雖被斬首,但趙禎親政之后又為其平反。

  ……

  劉緯絮絮叨叨的訴說著陣前事,撇去血腥之處,僅以冰涼的數(shù)字表達“兵兇戰(zhàn)?!薄?p>  趙禎應(yīng)景似的頻頻點頭,偶爾會有無關(guān)痛癢的關(guān)心,滿是天真和懵懂。

  迎陽門外是另一處天地,花枝招展,禾苗飄香,喧囂漸漸絕跡。

  劉緯口風(fēng)突變:“殿下可知近來宮中變故?”

  趙禎紅了眼:“劉卿……我沒有……”

  劉緯口風(fēng)再轉(zhuǎn):“此次西征,發(fā)役夫一百五十萬,殿下可知役夫每日給糧多少?”

  趙禎含淚搖頭。

  “每日給米兩升?!眲⒕晢?,“殿下可知靈州由來?”

  趙禎還是搖頭。

  “漢惠帝四年置,位于賀蘭山之東、黃河之畔。水中可居曰洲,此地在河之洲,隨水上下,未嘗淪沒,故號靈洲??筛赡粒赜腥辖现雷u。”劉緯又問,“西征將士用命,實為社稷效死,殿下可知撫恤幾何?”

  趙禎咬牙搖頭,心防半破。

  “賻絹三匹,蠲其家三年?!眲⒕曔瓦捅迫耍按舜挝髡?,用驢四十萬頭,殿下可知費用幾何?”

  趙禎涕泗橫流,不言而喻。

  “每一馱、每千里,給景德平錢十二緡?!眲⒕曈謫?,“今西北光復(fù),得良田十萬頃,陛下仁慈,許民以每畝四升輸秋米。而我大宋田稅有三等,殿下可知歲輸秋米各是多少?”

  趙禎哭出了聲。

  “各地不盡相同,兩浙、江南多為上田、歲輸秋米一斗,中田歲輸秋米八升,下田歲輸秋米七升四合?!眲⒕曁咸喜唤^,“宮中一切用度,皆民上貢,桑功雖不均檢……”

  不僅趙禎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鄧文忠也跟著抹淚。

  時光流逝,日漸西移。

  劉緯的自問自答似乎到了盡頭:“殿下可知臣今日多少問?”

  趙禎雙目微腫,喉嚨沙啞,一味搖頭。

  劉緯扭頭:“文忠可知?”

  鄧文忠哽咽道:“回執(zhí)政,八十一問?!?p>  趙禎哭成淚人,襟袖全是鼻涕。

  劉緯仍然不肯收手:“臣惶恐,是臣不該問,還是臣問了不該問的?”

  趙禎淚如雨下:“是……我……駑鈍……不堪……”

  劉緯言若驚雷:“臣所問,盡是民生。而殿下為君之儲貳,一度被寇準、周懷政稱以人望所屬、寄于監(jiān)國重任,怎能不懂?”

  趙禎已到崩潰邊緣,又是委屈,又是無助。

  劉緯趁虛而入:“殿下監(jiān)國,卻不知民生,軍國大事誰來決斷?周懷政?寇準?”

  “后人如何評價?指鹿為馬?何不食肉糜?”

  “殿下乃娘娘十月懷胎而生,陛下以江山社稷托付,利欲熏心之輩焉能與之并列?”

  “周懷政有父母兄弟,寇準有子有婿,親疏有別,為何獨請殿下監(jiān)國?”

  “能為陛下玩伴者舉國皆是,能以一國托付的僅陛下、娘娘而已。”

  “寇準、周懷政何德何能?假陛下、娘娘之賜,行癡心妄想之舉?若其僥幸成真,殿下以何位相酬?封王?”

  “宦官、權(quán)臣當(dāng)?shù)?,殿下如何自處?如何保全兄弟姐妹?陛下、娘娘遭廢會不會受辱?”

  “昔日,朱全忠使蔣玄暉邀唐昭宗諸子赴宴,置酒九曲池,酒酣縊之,投尸池中,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祎、景王祕、祁王祺、雅王禛、瓊王祥無一幸免!”

  劉緯斂盡鋒芒,一字一頓:“殿下可是想悲劇重演?”

  趙禎搖搖欲墜:“執(zhí)政……我不想……真的不想……也不想讓中書、樞密院詣資善堂議事,可我不敢跟爹爹、娘娘提……”

  劉緯道:“殿下說的每一個字,臣都深信不疑。陛下、娘娘、臣也有過十二歲,哪會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殿下委屈,陛下、娘娘不是也委屈?陛下為什么要在抱恙之際西征?

  殿下太過年幼,恐蹈恭帝覆轍,屆時誰擁兵在外,誰握神器在手,豈能任由太祖黃袍加身舊事重演?惟有先安宇內(nèi),殿下親政之時,再無用兵之虞。”

  趙禎忽有所悟:“是我讓爹爹、娘娘受了委屈嗎?”

  劉緯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哺育之恩,不求回報,殿下因父子之情而天潢貴胄,無須攀附之人錦上添花,殿下可知何為父子之情?”

  趙禎哽咽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劉緯輕嘆:“殿下所言極是,臣也有一點體會,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趙禎道:“執(zhí)政學(xué)有所成,未負父母養(yǎng)育之恩?!?p>  “可臣負了別人。”劉緯忽朝鄧文忠抱拳,“鄧都知陣前三日不御甲,歸正首丘,彪炳千秋?!?p>  鄧文忠愕然抬頭,涕泗橫流:“爹爹……爹爹……為陛下盡忠……死……死而……”

  劉緯悵然道:“拜一拜吧,賀蘭山外無數(shù)山,得迎他一程。”

  趙禎向西深揖,避至鄧文忠右側(cè)與劉緯并立。

  劉緯后退半步:“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但陛下、娘娘富有四海、臣民億萬,獨缺孝子以天倫之樂、償骨肉之賜,殿下萬勿本末倒置?!?p>  趙禎又抹了一把眼淚:“禎受教。”

  劉緯揖道:“臣不敢當(dāng),這些家長里短有了兒女之后便能無師自通,因此受委屈不值得,殿下也不是最委屈的那個人,東平郡王殿下恐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一生?!?p>  趙禎淚目:“禎都不曉事,怎能怪到全益身上?”

  劉緯反問:“殿下可曾見過楚王殿下這位伯父?楚王殿下為何不與陛下相見?”

  趙禎無言以對。

  劉緯道:“東平郡王殿下大婚之后應(yīng)該會赴興州就藩,請殿下成全?!?p>  趙禎喃喃細語:“太遠了,西京不行嗎?”

  劉緯道:“苦是苦了點,但自由自在,不僅能安西北民心,還能撫慰契丹國主不平?!?p>  ……

  張景宗等在迎陽門內(nèi),一聲不吭的簇擁趙禎登車趕赴深宮,唯一的第三者鄧文忠自然也在隨侍之列。

  劉緯沒有半點不安,硬拉張景宗叮囑:“若是可造之材,都知多多提攜,若是難堪大用,就請都知讓他富貴一生?!?p>  張景宗像是允了、又像是拒了:“嘉瑞有心,陛下自有分寸?!?p>  劉緯沒往心里去,東華門外還有攜老挈幼的婦孺翹首以待,他向四面深揖,淚灑長街。

  “陛下恩典,今次西征陣亡將士賻絹有加,另續(xù)俸料錢一歲,其余賞賜較景德元年只多不少,可依遺屬愿、以實物或折于錢券發(fā)放,絕無克扣之虞?!?p>  那些滿是期待的眼神中,多出些希望,朝東華門山呼萬歲。

  劉緯毫無功成名就之喜,因為那一條條鮮活的性命曾經(jīng)僅換米九百斤。

  后世非難宋軍戰(zhàn)力不遺余力,卻忘了宋軍的待遇及身后事。

  均禁軍一人之費,月給料錢五百、糧兩石五斗,年春冬衣綢絹六匹、綿一十二兩、隨衣錢三千。

  三百斤米是大頭,勉強夠四口之家嚼用,再添丁口就得靠逢年過節(jié)的賞賜度日。

  活著還好,戰(zhàn)死則一了百了。

  普通士卒并無蔭贈,賻絹三匹、蠲其家三年就已是極限。

  在趙光義北伐失敗之后,多出一例:賜北征軍士陣亡者家三月糧,遂為定制。

  也就是說,一條人命只值九百斤米(錢五千)、絹三匹(錢三千),戰(zhàn)力可想而知。

  但宋廷對斬首之功頗為重視,七倍于賻絹。

  趙匡胤曾在開寶三年明確給出定價:契丹數(shù)入寇邊,我以二十匹絹購一契丹人首,其精兵不過十萬人,止費二百萬絹,則敵盡矣。

  所以,宋軍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也是勝少敗多的根源所在,上至將帥,下至卒夫,無不如此。

  勝,友軍搶功,互扯后腿。

  敗,爭相逃命,互相踐踏。

  所以,趙光義兩次北伐均是先勝后敗,咸平至景德初的河?xùn)|、河北陣前、豬隊友層出不窮,仁宗時期的三川口之戰(zhàn)、好水川之戰(zhàn)、定川寨之戰(zhàn)和神宗時期的五路伐夏之戰(zhàn)均是這種死無所依制度的受害者。

  劉緯回望東華門。

  范仲淹、王安石的改革為什么以失敗告終?

  是因為他們本末倒置。

  寄希望于一場變法來富國強軍,一血前恥。

  卻從未想過以一場大勝來橫掃牛鬼蛇神,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劉緯很清楚,若無意外,自己再無領(lǐng)兵可能,但可以通過一場變法自我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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