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但泣,而不能對。
唐末閩王王審知每年朝貢中原政權,均是通過海路在登萊二州登陸,以避江南、兩浙割據。
王審知之兄王審邽遂遣一子在青州繁衍生息,即王曾五世祖。
百官嘩然,劉娥、趙禎震怒。
丁謂并無計成喜悅,憂心忡忡。
因為王曾祖籍實在泉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劉緯身上。
呂夷簡挑破王曾出生,乃一石三鳥之計。
夏竦、孫飻也為突變所驚,一邊祈禱劉緯安然無恙,一邊繞著呂夷簡走。
夜落隔、仁多阿貍心急火燎的尋了幾個中書老吏,好吃好喝的養(yǎng)在宅中,以備顧問。
劉娥、趙禎確實聯想到劉緯身上,并命張景宗赴王曾宅鞠問。
王曾前途已斷,拼命保全退路,不落痕跡的把劉緯摘了出來:“家祖諱霸,曾在福州怡山修道,后在泉州還俗,罪臣與呂夷簡曾有君子之交,無意中提及過?!?p> 張景宗無話可說,帶著兩聲長嘆回宮。
趙禎忌憚不已:“呂夷簡心機太深?!?p> 劉娥臉色陰沉:“皇帝不是君子,何須君子之交?知人善用,社稷無虞?!?p> 趙禎悻悻道:“王曾難再出仕?”
劉娥態(tài)度堅決:“此例一開,后患無窮,世宗子孫又該如何安置?”
趙禎輕嘆:“可惜了?!?p> 劉娥疾言厲色:“國家大事焉能以個人喜好判定?呂夷簡私德不佳,為政有方。王曾隱瞞身世在先,哪里可惜?”
趙禎灰頭土臉:“孩兒受教?!?p> 劉娥苦口婆心:“尊師重道,無可厚非。但對錯于社稷興衰無益,皇帝要有納百川的胸懷,雷霆雨露均施?!?p> 趙禎怏怏回宮,又一股愁云慘淡自柔儀殿飄來。
他一臉無奈:“賢妃已經陪過不是了?還要怎樣?”
內侍道:“楚國公的中秋賀禮今晨入宮,太后、兩位太妃、四位殿下、賢妃面面俱到,獨獨不見皇后那份?!?p> “楚國公這幾年的賀禮不合時宜,太后屢屢下詔訓斥,有什么可計較的?”趙禎微微一頓,“朕的那份呢?”
內侍道:“多為酒食,尚待御藥院驗證?!?p> 趙禎正想借酒消愁:“傳江德明來見?!?p> 江德明來的倒是很快,但腳步輕浮,面紅耳赤。
趙禎氣不打一處來:“真是難為卿了,代朕一醉?!?p> 江德明搖搖晃晃道:“奴婢不敢,就二兩杯,可抵京畿上好佳釀兩斤。娘娘的中秋賀禮也到了,都是些助孕滋補品,奴婢沒敢報?!?p> 趙禎不信,險些誤了次日早朝。
劉娥則因劉緯獻酒而心事重重,留丁謂和三司使寇瑊獨對。
酒稅一直是宋最大的財政收入,增長最為迅速。
咸平初的諸路榷酒歲課、曲錢收入僅錄得銅錢三百萬緡,天禧五年破千萬緡,天禧十二年增至一千三百萬緡,足以左右國家命運。
劉緯所獻佳釀成為最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甚至可能突破酒榷的地域限制,一枝獨秀。
劉娥開門見山:“劉緯的中秋賀禮侍中可曾笑納?”
丁謂道:“太后是想問狀元紅?臣天禧十一年有幸嘗鮮,其時酒濁,劉緯不敢進獻,直至今歲澄澈如泉?!?p> 劉娥言簡意賅:“此酒甚烈,恐損國計?!?p> 寇瑊脫口而出:“狀元紅竟是楚國公家釀造?”
劉娥臉色越加晦暗:“寇卿也知?”
寇瑊面紅耳赤:“臣入職三司,雄州榷場呈上一壇幽州舶來酒,名狀元紅,請京畿曲場改良配方?!?p> 劉娥問:“如何?”
“質清,醇香,難以復制?!笨墁{道,“但雄州所呈并非原漿,臣不敢斷言?!?p> 丁謂居中轉圜:“平夏之役,外傷減員甚眾,劉緯就起了將酒提純的心思,專用于清創(chuàng)。酒場位于同安水上,米自占城來,酒往海外去?!?p> 寇瑊一忍再忍,沒敢把那句“請楚國公獻酒曲”說出口。
西取黨項,南復交州,知遇之恩已報,不能讓天下人寒心。
劉娥、趙禎也不敢開這個口。
劉緯的理財能力有目共睹,說是點石成金也不為過。
錢券的發(fā)行,曾經備受爭議。
主要就是擔心錢券的流通會影響以物易物,繼而影響關市、津渡等稅入。
但事實證明,錢券的流通雖令稅卡變?yōu)閱蜗蛘魇?,卻讓商品流通速度成倍增長。
咸平初,關市、津渡等稅入不過四百萬五十萬緡。
天禧十二年,就已增至一千二百萬緡,又屬錢券流通之后的增速最快。
趙禎慢慢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左藏庫歲入很可能銳減五分之一以上……
他徹夜不眠,輾轉反側,內心深處甚至希望呂夷簡的一石三鳥之計能盡全功。
可是,丁謂已經開始著手打撈王曾上岸。
冒名科舉之罪,不成立!
戶貼上僅需注明三代,王審邽傳至王曾已是第六代。
王曾從未承認自己的先祖是太原王霸,實乃牽強附會之人生拉硬套。
太原王霸是人?
泉州王霸就不是人?
早在大中祥符元年,趙恒封禪泰山之時就已下詔:兩浙錢氏、泉州陳氏近親、偽蜀孟氏、江南李氏、湖南馬氏、荊南高氏、廣南劉氏、河東劉氏子孫未食祿者聽用。
泉州王氏實為泉州陳氏所纂,之所以未蒙恩赦,并非罪大惡極,而是年代久遠!
丁謂后發(fā)先至,以陽謀硬撼呂夷簡陰謀詭計。
孰是孰非,不言而喻。
百官多對王曾報以同情,紛紛站隊丁謂,懇請從輕發(fā)落。
呂夷簡只能硬著頭皮抗下去,已是不死不休之仇,他不敢讓王曾一脈繼續(xù)留在朝堂,死咬僭偽不放,欺王曾無后,僅以其弟王皞子王繹為嗣。
天禧十四年,四月初一。
王曾著白衣詣崇政殿西閣覲見,伏泣不起:“草民有心隱瞞家世,累先人蒙羞,不敢再損國體,請往泉州侍奉祖居?!?p> 趙禎大為意外:“泉州?”
王曾淚流不停:“天禧八年,楚國公告誡草民,中書乃天下至公之地,茍且行陰,如何服眾?草民未能及時醒悟,反而越走越遠……”
趙禎分外落寞,入稟劉娥,王曾堅決不受官身,請往泉州定居。
劉娥不以為然:“泉州?為什么?”
趙禎道:“祖地所在,有楚國公唱酬?!?p> 劉娥冷臉,明顯不悅。
“今交州已復,泉州自古富足,又為腹心之……”趙禎心中一動,“是避禍!契丹或將大亂,波及青州!”
劉娥頷首:“嘉瑞家釀,皇帝如何處置?”
趙禎吞吞吐吐道:“孩兒問過寇瑊,楚國公在泉州買撲、買曲……”
劉娥搖頭:“無關是非,皇帝如何處置?”
趙禎問:“和買?”
劉娥反問:“嘉瑞哪一次不是謀定而后動?皇帝先落下乘,恐為青史所輕?!?p> 趙禎汗流浹背:“請娘娘示下?!?p> 劉娥道:“許其入市諸路,盡聽其便?!?p> 趙禎愕然,那可是占歲入五分之一的酒榷!
劉娥淡淡的道:“他若不知進退,焉能走到今日?要其獻計,還得讓其感恩?!?p> ……
三千里外,浯洲。
耶律別古特一行小作休整。
劉緯登島,囑咐又囑咐,更像長輩而非友邦。
耶律別古特問:“楚國公不恨我父王?”
劉緯以問代答:“你恨?”
耶律別古特含淚搖頭。
劉緯笑道:“能有一方天地遨游,何其可貴?若有不虞,暫退交州?!?p> ……
天禧十五年,正旦。
劉緯連續(xù)第六年以妻妾有孕為由,求免朝覲。
慈寧殿之夜,溫暖如春,其樂融融。
耶律槊古誕下趙禎長女,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劉娥沉浸在牙牙學語之中。
內侍高唱盛世太平,并代地方官奉上孝心:“判泉州、楚國公劉緯獻鴻羽六……術一……”
趙念念愕然側目。
趙禎大喜,捧冊拜讀。
雁為聘禮,六羽代表六禮?
劉娥眉頭就是一皺:“皇帝愿意?”
趙禎道:“先帝、娘娘慧眼如炬,親擇天作之合,孩兒愿意?!?p> 劉娥沉吟許久,方道:“念念取雁。”
趙禎瞠目結舌。
六羽代表六人?
趙壽昌、趙念念、趙元元、趙德寧、趙德靜,這才五人,還有一個是誰?
凌晨。
賀契丹主生辰使梅詢詣雄州急奏:耶律隆緒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