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個駙馬都能像李遵勖那樣,膽大包天到和公主乳母來上一段不倫戀情。
柴宗慶是另一個極端,畏妻如虎,權(quán)色均不如意,又不喜文墨,只是一門心思的斂財,強買強賣沒少干,豪奪治下良田不是一次兩次,好在沒鬧出人命。
劉緯暫時抽不開身,也沒想過要為難柴宗慶,眼不見心不煩,難不成還要哄著?
晉國大長公主臥病在床,一聽柴宗慶受委屈,就往脖子上系了道白綾,準備躺著進宮找劉娥、趙禎討個說法。
但柴宗慶沒這個膽子,唯恐步李遵勖當年后塵。
晉國又氣又急,迷迷糊糊的道起家長里短:“相公是他親姐夫,壽昌苦了大半輩子,就不說了。楚國呢?沒名沒分的,姑侄同侍一夫,皇家體面何在?妾身哪有臉下黃泉見爹爹?一直忍著,他一點都不領(lǐng)情……”
柴宗慶目瞪口呆。
侍疾的宮女、醫(yī)官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晉國大長公主次日午后卒,那道白綾仍在脖子上掛著,自縊不是最惡劣的猜測,還有滅口……
呂夷簡受劉緯委托前往駙馬都尉府致祭,被一幫宗親吐了一臉唾沫。
劉緯則出京巡河,在澶州徘徊兩日,又赴鄆州憑吊孫奭,臨行前才上請,本應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行程。
李溥卻等在孫家農(nóng)莊外,馬屁拍的砰砰響:“嘉瑞重情重義,怎會錯過宣公七七祭禮?”
劉緯氣不打一處來:“嫌我不夠遭人恨?”
李溥資歷夠深,又是古稀之年,倚老賣老:“嘉瑞盡管放心,方圓二十里之內(nèi)的壯丁都在肥縣興修水利,萬無一失?!?p> 劉緯不好多說什么,直奔孫奭冢致祭。
孫奭子孫瑜結(jié)廬而居,前來吊唁的賓客也聚在草廬左右緬懷,多是些族親、弟子,功名利祿之心一發(fā)不可收拾,草廬變成解試考場。
劉緯只好領(lǐng)著孫瑜在田間地頭轉(zhuǎn)悠,問了問孫奭的身后事、攤丁入畝之制的民間反響。
話題太大,一轉(zhuǎn)眼就是正午。
又去莊宅內(nèi)的孫奭書房談了一會,并許小輩來拜。
劉緯用過齋飯便告辭,還得同宅外的鄉(xiāng)親虛偽客套一番。
孫瑜妻拉著孫瑜道:“劉相所贈帛金價值萬緡,日后怎么回禮?”
孫瑜松了一大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nèi)ゲ傩??!?p> 唐宋之際,喪禮破家,將父母殯于僧舍而不下葬者比比皆是。
逼的當政者下詔禁止:未葬其親者,婿紳不得為官,士人禁止赴舉……
品官之家尤甚。
孫奭為當世大儒,半點馬虎都不能有,他生前已有預見,東京外城兩進宅賣了,鄆州田賣了五成。
然而,正值京東路旱災,這都已經(jīng)七七了,吃大戶的老弱饑民仍不下百,哪怕是一天兩頓稀粥,也得吊著。
李溥許諾在鄆州城西郊新設(shè)一粥棚賑濟老弱婦孺,這才簇擁劉緯出孫家莊,并解釋道:“她們多是附近鄉(xiāng)民,家中丁壯以役貸糧,兩餐溫飽不是問題,閑著也是閑著,湊點紅白喜事,稍微寬裕一點?!?p> 劉緯點頭:“情有可原……”
“劉相公?”東面五十步開外,一耄耋老者斜靠在稻草堆上,顫顫巍巍的道,“小老兒有一傳家之寶獻?!?p> 前方導從立刻分出兩人逼近。
“嘭!”
老者腋下稻草里忽然鉆出一枝弩箭,濺起一朵血花。
劉緯悶哼一聲,向后趔趄半步,強忍錐心之痛:“不能拔……留活口……”
隨侍或撲或圍,將老弱婦孺驅(qū)至民居內(nèi)安置。
兩名醫(yī)官半跪在劉緯面前,飛快剪開袍衫、紙甲、里衣。
劉緯抱著一絲僥幸問:“可見箭簇?”
醫(yī)官泣不成聲:“不見……”
李士用以下淚流滿面。
老者雖未受刑,袍衫卻被扒了個一干二凈,傷疤滿身,不是兵出身,便是匪出身。
“找兩張圓桌過來?!眲⒕曄萑虢^境反而更加冷靜,“世兄幫我代筆,李溥做個見證?!?p> 李溥喚來親隨耳語幾句。
孫瑜接過侍衛(wèi)遞來的紙墨。
劉緯道:“京產(chǎn)由殿下打理,泉州家業(yè)由四娘、三娘打理。劉封、焦劉奉太夫人頤養(yǎng)天年,劉慈、劉京移居銀川,侍東王妃終老……”
孫家莊陷入沉寂,任那不舍聲殷殷叮囑。
“箭桿盡可能的筆直出,要慢,千萬別把箭簇拽掉,胸腔里的淤血流盡再縫合?!?p> ……
次日,黃昏。
三司使程琳詣內(nèi)東門請對:“坊間傳劉緯在鄆州遇刺不治,百姓不安,擠兌錢券,內(nèi)外城銀庫銅鐵錢均將告罄,入夜恐有騷動。”
趙禎大驚失色,詔左掖門不閉,折丹波親守,左藏庫錢晝夜皆可出。
是夜,趙念念早產(chǎn),在大慶殿后閣誕下一子。
劉娥賜名趙慶。
……
“嘉瑞醒了?”
一張喜極而泣的老臉橫在劉緯眼前。
劉緯不忍直視,又把眼閉上了。
李溥喋喋不休:“孫宣公頭七,那刺客就來蹭吃蹭喝,與我無……”
李士用強揪李溥出門。
守在一旁的醫(yī)官稟告:“相公運道無雙,此箭無簇。刺客所攜箭簇應是次品,影響準頭,才遭棄用?!?p> 李士用撲通一聲跪地:“卑職無能,險令郎君萬劫不復。”
“我不是也被那聲鄉(xiāng)音勾起鄉(xiāng)愁?耄耋之年行陰舉,防不勝防?!眲⒕曒p輕道,“說正經(jīng)事。”
“刺客自鄆州城乞至孫家莊,李溥鎖鄆州城,挨家挨戶搜捕,并無所得,反而驚的不法豪強蹈海?!崩钿叩?p> “他是擔心陛下卸磨殺驢,有一路賊就不怕了。”劉緯哭笑不得,后世所謂的“山東響馬”其實是1034年黃河改道濱州入海的必然,史稱橫隴故道,導致大量百姓失地,不得不以打家劫舍為生。
“年齡在七十左右,雖是川峽口音,但李溥說刺客應已移居廣南。”李溥又道。
劉緯陷入沉思。
有一個人倒是很吻合,會這么巧?
史上,王小波戰(zhàn)死之后,妻弟李順茶商、自稱“大蜀王”,并陷益州,為王繼恩所敗,但生死成迷,有官密劾王繼恩“殺良冒功”。
四十年后,又有人告李順在廣州,巡檢使陳文璉捕之,復按皆實。
劉緯想到這里,抱著試試看的心思道:“泡一壺川茶,請他一品鄉(xiāng)愁?!?p> 那老者將滾燙的茶水倒入腹中,歇斯底里的仰天長嘯:“不錯!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蜀王李順是也?!?p> 劉緯心驚不已,病情再度危重,上疏請以在京四子赴鄆州護喪。
朝堂氣氛詭異,僅有的共鳴來自千里之外。
八月中,簫孝先、簫孝誠領(lǐng)兵二十萬寇幽州。
簫紹宗、耶律留寧堅守不出。
簫孝先改圍新城,兵鋒直抵白溝河,劫掠北面榷場,并行文雄州、不得再與幽州互遣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