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讀
和世泰周歲的生日雖沒有大操大辦，可難得的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的熱鬧。
五月的京城雖說也是花香四溢，卻難免干燥，比不得江南的鶯啼柳紅，煙雨樓臺。
明才忙完了京中的事宜便回了浙江，考慮到新娶的妻子烏雅氏一向不喜承宇，便把他留在了京城。
雖說在京城里也有自己的宅子，可到底承宇年紀還小，就跟著住在了恭府，由恭阿拉照顧著。
而十五歲的承宇也接管起了在京城的生意，也就是那家珠寶店——滿堂珠寶鋪。
八月，本該是清爽宜人的好時候，可蘭馨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宮里傳了旨意，要在八旗貴族為皇上最喜愛的小女兒和碩和孝公主挑選伴讀，蘭馨年齡適宜，自然在挑選之列。
因著和哥哥一起讀書的原因，蘭馨在族中大選時應(yīng)答如流，被推舉去了宮里，除了鈕祜祿家，開國元勛的另四家也都選了人去。
先前族里大選時，她為了阿瑪?shù)拿?，才出盡了風(fēng)頭，她不想他們這一支永遠被族人瞧不起。
可如今在宮中，琴棋書畫，德言容功，一道道的比試下來，蘭馨都故意出了錯處，只為了不被留下。
和其他四個女孩一起，正等著內(nèi)務(wù)府大臣宣讀最后的結(jié)果，誰知從宮外傳來一陣太監(jiān)的呼聲“十公主到！”
一眾女孩皆跪地行禮，“公主萬福金安?！?p> 和孝公主揮了揮手，說道：“都起來吧?！?p> 小小的身影輕快地跳到了內(nèi)務(wù)府大臣前，“公爹，這能選進宮來的必然都是他們族里頂尖的，既如此，又何須再費心力選一次呢？既然是給我挑伴讀，不如就讓我隨意找個合眼緣的留下就是了?！?p> 這內(nèi)務(wù)府大臣便是和孝公主的公公和珅，公主年紀雖小，可早早就被指了婚，額駙豐紳殷德就是和珅的兒子。
和珅面露難色，眼前這位雖是他的兒媳，可更是大清的公主，她說的話他自是不敢違拗。
只是，他先前收了人家的禮卻也不好不為人家辦事。
和珅臉上堆滿了笑容，帶著半勸半哄的語氣，說道：“公主啊，你看，這結(jié)果都在這了，總不能讓幾位小格格這幾天白忙活了不是？”
可眼瞧著公主壓根不理他這茬，和珅接著就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奴才又想著公主所言極是，合不了公主的眼緣，又如何能陪伴好公主呢，您就放眼挑去吧?！?p> 和孝聽罷，緩步走到她們跟前，用主子的語氣揚聲道：“把頭都抬起來。”
早已沒了方才和和珅說話時的嬌嗔。
蘭馨不禁感嘆，皇宮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讓一個虛歲八歲的小女孩兒如此尊卑分明，對上極盡諂媚，對下盛氣凌人。
“我要她！”
蘭馨雖未抬起來頭，可是眼睛一直看著地上，她瞧見了一雙粉底用金銀絲線制成的繡鞋停在了她面前。
緩緩抬頭，她先是看見公主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她，接著便看見了她下巴微揚一臉好笑的看著自己。
蘭馨想到了那日在滿堂珠寶鋪和她搶長命鎖的那個小少爺也是如此神態(tài)，再定眼瞅了瞅，眼前這個梳著小兩把頭，一身粉色旗裝的十公主可不就是那天那位小少爺。
驚慌地把頭低了下去，不僅是因為她得罪過公主，更是因為公主選了她做伴讀，“多謝公主賞識，只是奴才才疏學(xué)淺，德行有差，不堪侍奉在公主身側(cè)，還請公主允準奴才返還本家，仔細學(xué)習(xí)?！?p> 和珅聽了這話，也拎著衣擺走下臺階，“是啊，公主，這個丫頭無論是哪一項都是最末的，不配陪伴公主啊?！?p> 五家的族長都給和珅遞了銀子，可是獨獨恭阿拉沒有，在數(shù)量上便是最少的，和珅自然也是最不待見的，如此，倒省了蘭馨許多事情。
和孝依然是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說給和珅聽，也好像是說給蘭馨聽，“我自然是要比不上我的人，否則樣樣都超過了我，要我如何立足。再說了，愚笨之人，本公主才好調(diào)教，要不然一個個牙尖嘴利的，豈不是要我白白受了許多委屈去?！?p> 接著她又轉(zhuǎn)過臉對著蘭馨說道：“本公主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說完，便帶著宮女從蘭馨身旁走過。
這話她從前也說過，只是那時聽起來像一個驕奢的富家子弟，如今聽起來倒是有了叫人不容拒絕的氣場。
宮里消息傳得極快，蘭馨剛到了家門口，宮里傳旨的太監(jiān)便也到了，全家在正殿跪接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佐領(lǐng)恭阿拉之女鈕祜祿氏，秀外慧中，謙遜恭順，著選為十公主伴讀，于本月十七日入宮侍讀，欽哉?！?p> 一家人俯身齊聲道：“謝主隆恩?！?p> 給傳旨太監(jiān)塞了銀票，又送了出去，一陣喧嘩過后終于靜了下來。
眼瞧著阿瑪額娘滿臉的愁容，蘭馨便跪了下去，雙眸含淚，“請阿瑪額娘放心，女兒必會照顧好自己，不讓阿瑪額娘擔驚憂心?！?p> “且不說到了年齡為嬪為妃都是一入宮門深似海，蘭兒如今還這樣小，如何應(yīng)付的來宮里的明爭暗斗?！泵餮庞门磷邮脺I。
坐在一旁的恭阿拉也嘆了口氣道：“這都還是小事，到底蘭兒只是個伴讀，那些個臟東西還不見得會扯到她身上去。我擔心的是十公主的額娘惇妃實在不好相處，前些年竟活活打死了宮女，這怎么不叫人害怕啊?！?p> 明雅也慌了，“那宮里好歹還有誠嬪娘娘和順妃娘娘呢，到底也是鈕祜祿氏的，總會幫襯著些的。”
恭阿拉搖搖頭，“不可，惇妃一向忌憚別宮的主位，過分結(jié)交反而壞事?！苯又鴮μm馨說道：“蘭兒你且記住，你的身份只是和孝公主的伴讀，旁的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guān)。”
蘭馨頷首，認真地說道：“是，女兒記住了?！?p> 宮里來人傳旨的時候，寧武泰去了學(xué)堂，承宇在柜上，這一回來得到消息都直奔了蘭馨所居的卿顏閣。
因著是十三傳的旨，距離十七入宮還有些日子，寧武泰便找了由頭說蘭馨就要入宮了，自然是要在家里多陪陪妹妹，連學(xué)堂都不肯去了。
過了十五中秋節(jié)，便是十六月圓之日，抬眼望著月亮圓了，自己卻要離家入宮，心里難免感傷。
承宇自從知道了蘭馨要入宮，便一直寢食難安，今日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她房門口，遠遠瞧著她小小的身影在灑落的月光下越發(fā)清冷，襯得她是那么的孤獨。
“蘭馨?！彼€是忍不住叫了她，只是輕輕地，卻也打破了眼前的寧靜。
蘭馨聞聲回頭，承宇本就柔和的聲音，在清冷的月光下，竟讓人感覺到了溫暖。
“承宇哥哥?！?p> 承宇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進宮，害怕嗎？”
蘭馨淡淡一笑，輕聲道：“就算不是現(xiàn)在，也有以后選秀，這是八旗女子逃不掉的。只是如今尚未進宮，便已開始想家?！?p> “妹妹進宮是陪在公主身邊，金銀玉器都不宜帶的過多，只一樣，那白玉吊墜你一定要帶著。聽老人說，把自己戴過的玉贈與旁人，便是要替那人擋災(zāi)，妹妹在宮里，那玉一是可以緩解妹妹的思家之情，再者……妹妹在宮里有任何不順心的事，我都愿替你遮擋?！?p> 他徐徐地說，她緩緩地聽。
他一字一句說得那么動情，她一字一句聽得那么認真。
深宮寂寞，長路漫漫，卻有一個人愿意陪她挨著這遙遙時光，為她受著這步步驚心。
只是年幼的蘭馨只把這當做是一個大哥哥對她的保護和安慰，是寧武泰從來沒有過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