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疏離
八月初一，皇上在同樂園清音閣聽?wèi)?，王公大臣外藩使臣分局東西廂，女眷們則在樓上。
這戲一唱就要唱上六天，又恰逢萬壽節(jié)，王公百官要在初一至二十一，穿蟒袍補服，女眷們則是穿上了吉服，帶著鈿子。
蘭馨在樓上端坐了半日，頭上又沉的很，可是礙于場合莊重，她又不敢失了規(guī)矩，只能強忍著不適。
其靜從遠處一臉凝重地走來，附在蘭馨耳邊，低聲道：“順貴人歿了?！?p> 蘭馨心中咯噔一下，蹙眉問道：“皇上知道了嗎？”
其靜搖了搖頭，道：“宮里的規(guī)矩，貴人的喪儀是不必奏明皇上的，全權(quán)交由內(nèi)務(wù)府大臣安排?！?p> 蘭馨越過欄桿望向下面，只能看見正中間被人圍著的一抹明黃色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出演的熱鬧的戲。
臺上人咿呀地唱著，全然不知臺下人是何心境，歡愉悲痛，各不相同。
心中悲嘆，陪伴了他那么多年，至死都還祈求他原諒的女子，就只能怎么無聲無息地走了，甚至連去世的消息，都遞不到他那里。
或許，他知道了以后，也依舊會這般鼓樂齊鳴吧。
簾幕一降，一出戲畢，另一出戲登場。
可是生活中的人和事，哪里就這樣輕易過得去。
帝王家就真的吝惜那一點的情深嗎？
蘭馨頓感憋悶，嘆了口氣，道：“知道了。”
又轉(zhuǎn)身對盛菁說道：“妾身有些悶，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盛菁正看在興頭上，便點了點頭，“去吧，早些回來?！?p> 見蘭馨走遠了，且靜將剛得的消息告給了盛菁，盛菁勾了嘴角，道：“辦的不錯，四格格那里準(zhǔn)備好了嗎？”
且靜悄悄地說道：“按照福晉的吩咐，都準(zhǔn)備好了?！?p> 盛菁抬起頭，揚起下巴，朱唇微啟，只說了一個“好”字，聲音就散在了咿咿呀呀的戲曲聲中。
蘭馨漫無目的的在園子里逛著，前些日子還見著的人，今日便這么沒了。
不知是否是巧合，仿佛自從嫁入了皇家，生死之事便一直圍著她。
無意間進入了一片水田，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你還真是和‘蘭’有緣呢?！?p> 蘭馨轉(zhuǎn)過身去，見永璘正在不遠處，一臉笑意地望著她。
蘭馨福身行了禮：“見過十七貝勒?！?p> 永璘上前走了幾步，沒理她這個稱呼，自顧自地說道：“這里是映水蘭香，前有水田數(shù)棱，縱橫綠蔭之外。和澹泊寧靜相比，也算是一處僻靜的所在了?！?p> 蘭馨想起前些日子永琰和她說的話，便帶著刻意疏遠的語氣說道：“妾身本是覺得煩悶，想出來透透氣，無意間走了進來，現(xiàn)在就趕著回去了?！?p> 說著還行了禮，準(zhǔn)備離開。
永璘一急，抓住了她的胳膊，“等等?！?p> 她不知道，他這三個月來有多想她，方才聽?wèi)驎r，他便一直偷偷的望著她，見她出來，更是遠遠地跟著她，一路到了這里。
蘭馨被他嚇了一跳，一臉震驚地看著永璘，永璘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儀，忙松了手，有些尷尬地站在一旁。
好怡雖覺得不妥，但覺得永璘應(yīng)該是有話想和蘭馨說，便識趣地退了下去。
過了半晌，永璘舔了舔嘴唇，問出了徘徊在心底許久的話：“十…十五哥待你好嗎？”
“王爺是妾身的夫君，待妾身自然是好?！?p> 永璘垂在身側(cè)的手不禁握成了拳頭，眼中有些不甘和惱怒，恨恨地說道：“你便要和我如此疏遠了嗎？”
上次見她時，是在他和永琰帶著側(cè)福晉去向皇阿瑪請安時，那時她便一眼都不曾看過他，他以為是因為永琰在的緣故，可是如今只有他們兩人，她為何還要如此待他。
蘭馨抬起眼看著永璘，平靜地說道：“您是貝勒爺，我是嘉親王側(cè)福晉，你我如今是叔嫂，本不該見面的。”
永璘不甘心地說道：“那既然已經(jīng)見了，就不要當(dāng)做叔嫂，好不好？”這語氣甚至有些卑微。
蘭馨拗不過他，嘆了氣說道：“十七哥，您這是做什么??？”
聽到了熟悉的稱呼，永璘心中一喜，便隨意找了個由頭，語氣也輕松了幾分，卻仍然沉重，道：“今日得了消息，順貴人歿了，怕你傷心，就跟過來瞧瞧?！?p> 可是這理由確實不怎么樣，蘭馨覺得又傷感又好笑，“順貴人和十七福晉是堂姐妹，遠比我親近，十七哥不該多陪陪福晉嗎？”
永璘尷尬地笑了一下，解釋著：“我自然回去會安慰福晉，可是你這里我只有現(xiàn)在才有機會啊。”
蘭馨勉強算是信了他，“那就多謝十七哥的寬慰之語了?！?p> 永璘既是說順貴人，也是說蘭馨，更是說這宮里的所有女人，“在宮里，沒有恩寵便不能活，可是恩寵太過，又會引得旁人眼紅，以致成為眾矢之的?！?p> 眉宇間多了些溫柔，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馨，接著又說道：“所以，我既怕十五哥待你不好，讓你受了委屈，可是又怕他待你太好，讓人算計了你去?！?p> 蘭馨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永璘會和她說這些話，“想來王爺也是知道分寸的?！?p> 永璘笑了，嘴角帶著一絲苦楚，道：“是嗎？他若真懂得分寸，會一連幾日歇在你屋里嗎？”
蘭馨不知道他怎會將自己和永琰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她也無暇顧及，反問道：“難道十七哥不也是一直歇在了側(cè)福晉屋里嗎？”
又徐徐地說道：“十七哥和我都知道，既是剛成親，總要做些親密樣子給外人看的?！?p> 從前她和承宇，那也只是止乎于禮的情意，可是如今她要和另一個男人朝夕相對，一想到這里，永璘的心就一抽抽地疼。
可是，他又不能說些什么，終歸是他不配。
見永璘一直沒說話，蘭馨以為是自己語氣沖了些，便放低了聲音，“無論怎么說，今日還是要多謝十七哥的。只是你我如今的身份，需得避嫌，怕是不宜在這耽擱太久，我先回去了，十七哥自便?！?p> 說著，就行禮離開了。
永璘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想著，不過短短三個月，變化竟如此之大，那以后漫漫歲月，他又該如何熬過去。
夜里回了王府，他從書房的暗層里拿出了藏了許久的畫卷。
那是自五十四年開始，他每見到她一次，便會回來畫上幾筆。
可是由于她每次的神情都不同，嬉笑嗔怒賦予在了眉眼口鼻，以致畫出來，都不像她。
他正細細輕撫著畫上的每一個地方，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是她站在自己眼前的情景，各種神態(tài)和表情，那個真實的蘭馨遠比畫上更叫他日思夜想。
不覺嘴角掛上了一抹笑意，可是好景不長，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把永璘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心下有些不悅，收了畫卷，正想發(fā)作，一見是彤馨。
因為蘭馨的緣故，他對彤馨總是格外包容，就連海琪都進不來的書房，他卻允許彤馨進來。
彤馨端著夜宵走了進來，溫柔地笑道：“皇上賜宴怕不合爺?shù)奈缚?，妾身剛?cè)バN房煮了魚片粥，再配上今日額娘賞的醬菜，爺用些吧?！?p> 永璘看著她的眉眼不覺得癡了，真的好像。
“爺？”彤馨輕喚了一聲。
永璘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哦”了一聲，道：“夜里還讓你做這些，辛苦你了?！?p> “只要爺喜歡，妾身便不覺得苦?！蓖罢f著，還給永璘擺上了碗筷。
永璘喝著粥，問道：“你喜歡什么花？”
“妾身以為什么季節(jié)開什么花，沒有偏愛，才可飽覽各種不同的美?！?p> 永璘抬眼看了她一眼，溫和笑道：“這說法倒是新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