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出現(xiàn)短暫失憶,不定時發(fā)作,同時出現(xiàn)厭食,震顫,短暫失去意識,嗜睡,失眠等諸多癥狀,她的心理出現(xiàn)問題。
一池請來家庭醫(yī)生,日日觀測檢查,希望能治好她,但她已經(jīng)像是一只無人操控的木偶,無法進食,強迫進食后盡數(shù)吐掉,吐無可吐便嘔出黃色的膽汁,只能通過打營養(yǎng)針來維持日常所需體力。不過短短數(shù)日,她已瘦至不成人樣,連皮膚都略帶透明,仿佛一陣風就能帶走。
睡眠嚴重紊亂,有時接連兩日無法入睡,困到四肢抽搐痙攣,卻不論怎樣都無法進入睡眠,躺在床上會驚坐而起,雙腿抽筋,疼痛難忍,只能依靠鎮(zhèn)靜劑。有時卻嗜睡不醒,不吃不喝,沉在夢里很難醒來,即便被叫醒,也會很快再次睡去。醫(yī)生告知一池,若繼續(xù)這樣下去,不出一月她便會死掉。
阿辭。阿辭。他輕輕喚她,雙眼因睡眠不足而充血,胡須也未及時剃去,整個人十分憔悴。他握住她的手,說,阿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對你。言語間已帶了一絲哽咽,阿辭,不要這樣,你要好起來,要好起來。
她閉著眼,沒有任何反應,嘴唇與臉色一樣蒼白,像個布娃娃,輕輕一捏就能碎。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好起來,只感到她正在一點一點消散,最終消失在他眼前。
她頻繁的夢到傾年,與他一同去廣場看煙花升空,在冬日堆奇形怪狀的雪人,推著她蕩秋千,在清涼的月色下,他的臉一點一點貼近,輕輕吻她。一切都非常真實,原封不動的還原現(xiàn)實的所有場景,但很快就會消失。煙花迅速熄滅,大雪開始融化,秋千紋絲不動,夜色歸于沉寂。一切恢復原樣。
她想傾年,非常想,一顆心被這思念折磨的疼痛不已,感覺自己被針刺,被鐵錘敲打,渾身的骨頭都在疼,像被一只漁網(wǎng)籠住,漸漸收縮,被網(wǎng)勒至果核般大小,凸出網(wǎng)面的肉被刮削,疼痛難忍,只能蜷縮起來,雙手握拳,死死地抵在心口,試圖緩解這痛苦。
有時深夜驚醒,在黑漆漆的房間里醒來,猶如進入一個黑暗的傾斜隧道,不停地向下滑,非常強烈的失重感,同時已經(jīng)習慣耳邊竊竊私語的聲音,習慣了搖晃的床,她知道自己出了問題,但并不在意,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對著黑暗中的一處發(fā)呆,視線放空。一池從她身后抱住她,她的身體冰涼,沒有任何反應,不掙扎,也不反抗,像是一塊軟趴趴的肉。
她與傾年之間的感情,就像這一室的銀白月光,寒涼的沒有任何結(jié)果,連期盼都不會有,即便她在這里萬般苦痛,卻也只是感慨,并未抱有任何期盼奢望,但基于一個人的正常情感,難免感到不甘心,但那又如何呢,這失敗的初戀,最終在現(xiàn)實中死去了。如果能夠重新再來,她絕對不會再于傾年在一起,如果結(jié)局是注定的,那何必再耗用時日來買罪受。
她對著清冷月色淚流滿面,胸口抽搐,只能努力做深呼吸,以此緩解身體的痛苦反應。
經(jīng)常安慰勸解自己,沒有關系,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在心中對自己這樣說,說很多遍,但奈何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她明白,許多用以安慰人的話大部分都無用,那些人生哲理或許只適用于演講說辭,說起來很容易,實行起來卻非常艱難。
她無法因為一些有道理的話安慰就會好起來,有時人的身體并不受大腦指揮,她為了不讓自己失控,只能長久沉在夢里,對外界一概不知,就這樣日復一日。
隱約聽到外面煙花聲不絕,微微睜開眼,看到窗外彩色的光一明一滅,還有人群的歡呼。今天是什么節(jié)日嗎,怎么這樣熱鬧。她翻了個身,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恍惚中感到有人將她抱起,睜開眼看到是一池,正抱著她穿過走廊。還要像那晚那樣對她嗎。已無力反抗,反抗又有何用,心中苦笑一聲,閉上眼聽天由命。
原以為會去他的臥室,沒想到是要帶她出門。給她穿上鞋子和厚實的大衣,將她放在后座,便于讓她躺下休息,駕車駛?cè)胍股小?p> 她睡的迷迷糊糊,中間醒來很多次,車子依舊在疾馳,平穩(wěn)沒有絲毫顛簸。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下來。一池重又將她抱下來,寒風迎面撲來,讓她慢慢清醒起來,打量四周,因夜黑也看不清楚,但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以前來過這里。
很快,她看見前面的螢綠色光斑點點,和成片的黑色樹影,終于想起來,這是幼年時一池帶她去的那片樹林,四葉草,螢火蟲,大海。那前面的光點是螢火蟲嗎,可是這個季節(jié)怎么會有螢火蟲呢。她心中微訝,卻沒有開口詢問。
一池進入樹林,她終于看清那些光點是什么,那是一個個的小彩燈,一串一串的掛在樹枝上,一閃一閃的,遠遠看去真像螢火蟲一般。她喉間一哽,眼淚就落了下來。從她的角度去看一池,首先看到的是他的下巴,那里有點點青黑胡茬,眼睛里映出這點點的微光。
穿過這片樹林,大海在夜色中轟鳴,那海岸邊,也鋪了一道藍色彩燈,就像那次看到的發(fā)光水母一樣,蔓延出去很遠。要布置這些,肯定又費時又費力吧,這是這個抱著他的清冷男子為她而做的,即便得不到對方的任何回應,也依舊默默付出著,她什么都不曾給她,自己卻接受的心安理得。
再次想起傾年,那個少年,出現(xiàn)在自己的灰暗生活里,給了她片刻光明,如今這完盡的光明成了奪人性命的惡鬼,日日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吸食她的健康。她已無力再承受這些,與傾年的這段感情中可有得到過什么,似乎什么都沒得到,那在一起時的愉悅也是種虛假,因為他而開始認真聽課學習,只為追趕上他的腳步,與他并肩而行,如今卻淪落到此境地。
或許對于傾年而言,她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即便結(jié)束后會為其感到難過悲傷,但很快就會被渾身的能量洗刷變淡,而她卻沒有那么容易,她自小缺乏與人交流,成年后變的更加艱難,長此以往成了習慣,突然卻變的與往常不同,哪怕是一件小事,都會讓人終生難忘。這些對她來說難忘的事,對于別人而言,卻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事情。思想與看法不同,又如何走的下去,說到底,還是自己不適合融入主流。
她非常失敗。
一池在海邊沙灘上坐下,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將她緊緊圈在懷里。她聞見大海的腥味,聽見大海波濤的聲音,看見大海夜里白色的浪花,一浪接一浪如同梯田,卷著風涌上沙灘。
阿辭,今天是新年。他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輕聲說。
原來如此,難怪她聽到了煙花聲,竟然都是新年了,跟隨一池來此,已經(jīng)過去半年時間,像是做夢一樣,再熬些許個半年,這一生也就完盡了,也不是挺不過去。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一天雨夜夢到了你,你爬上一棵桃子樹,摘下一只桃子,在樹枝上俯下身,將桃子遞給我,我清楚看到它表皮上的一層細小絨毛,隱約聞到一股果香。你的頭發(fā)很長,垂下來落在我肩頭,你依舊是年幼時的模樣,圓圓的帶著嬰兒肥的臉,一雙眼亮的驚人,笑起來會完成月牙形,而那次短暫的相處期間,我并未見過你笑的樣子,但在夢中清楚的呈現(xiàn)。
他伸手將她的大衣領又緊了緊,繼續(xù)說,你從樹上輕躍而下,要求我抓螢火蟲給你。我們一起前往海邊,逗留至夜晚,將捕捉到的螢火蟲都裝在玻璃瓶里。你看到了一只格外亮的螢火蟲,跟在它身后想要捉住它,你追隨而去,與它一同隱入黑暗。我等了許久也不見你歸來,心中開始慌亂,四處尋你無果,最后被雷電聲驚醒。窗外閃電明滅,雷聲起伏,暴雨如柱。那是我第一次夢見你,在分別后的第六個年頭。我不知道為何會夢見你,醒后只覺渾身滾燙,額頭滲出汗水,輾轉(zhuǎn)反側(cè)久久無法再次入睡,眼前盡是你的身影,雖然我已忘記你長何模樣,在夢中也無法看清,但我知道那就是你,就是你年幼的模樣。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被風卷走,被大海吞沒。聲音再次響起,在沒有做那個夢以前,我甚至已經(jīng)將你忘的透徹,但就因那個夢,心中種下了執(zhí)念的種子,它日益發(fā)芽,越扎越深。旁人或許會覺得匪夷所思,僅是一個夢而已,為何這樣日思夜想。可別說旁人,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我迫切的想要見到你,但我知道自己的處境與能力,于是壓下心中渴望,先讓自己變的有資格接近你,這一晃,就是九年。
他說,我還在帕勞時,夜晚時常徘徊于長接上,那里的人生活簡樸,為人熱情,安于現(xiàn)狀容易得到滿足,若長久停留在那里,可能會受當?shù)孛耧L影響,我甚至有在那里定居的想法,但最終放棄了這打算。原因是某一天夜晚時分,在街邊看見一家三口,父親與母親,帶著自己孩子,可能也就三四歲大,他坐在父親的肩頭,手里拿著一支白色的棉花糖。只是瞬間,便將我?guī)Щ赜啄?,如出一轍的場景。我想自己是時候回去了,我不想離開法國,潛意識還是希望他能夠回來,如果我在帕勞定居,怕他若有一天回來,會找不到我。如今他已離去,我與他之間的所有聯(lián)系就此被斬斷,如若連你也離我而去,我要如何再活下去,我無法獨自面對生老病死,想必你也是。阿辭,你的身體已到達極限,無法再熬下去,請你好起來,好嗎,我已一無所有,你如何忍心將我丟下。
她靠在他的胸口,閉著眼睛,但他說的話她都一字不落的聽到了。就算是閉著眼睛,眼淚也依舊流了出來,很快被寒風吹至干涸。近日她總是沉在夢里,好似一切皆是虛幻,那些被撕碎的往日同樣是假的,只要在夢中睡足夠長的時間,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往是否會重新拼接起來,可是醒來后發(fā)現(xiàn)一切都沒有變。
自己仿佛永遠都活在過去,難以面對當下,是在逃避嗎,可是她的過去比正在進行的更慘,還有什么可糾結(jié)的,眼下的一切終要承擔。這一次終于徹底的認清自己,在這個世界最邊緣的位置,看到自己茍且偷生,但這是如今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她知道,自己必須徹底放下與傾年的感情,才能夠照常前行。她是一個性格比較偏激的人,撞破南墻或許都不會回頭的人,但是現(xiàn)在不能了,她已經(jīng)頭破血流。為了最后一絲的軟弱自保,她只能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