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辛年陷入昏迷，腦海中卻很清醒，全是一個人的身影。
有時是歡樂，有時是哭泣，有時是鮮活，有時是死氣沉沉，無一例外都是俞暮。
無數(shù)個俞暮圍繞在他的身邊喃喃低語，像是在分享自己的喜悅，也像是在訴說自己的不幸，無數(shù)個聲音像是無數(shù)根針扎進(jìn)程辛年的腦袋，令他痛不欲生。
他感覺到自己快要物理意義上的被這些聲音吵死了，幸好就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俞暮們突然陸陸續(xù)續(xù)消失不見，原本黑暗的世界也開始褪色，再是明亮，最后刺眼。
程辛年睜開眼睛的時候，只看見程思景扶著腿腳虛浮的尹少白坐下休息。
他腦袋是一片混亂，一時間分不清這里是哪里。
等到他漸漸回過神來，那邊的尹少白也差不多緩過一口氣來。
尹少白見他醒了，拎著板凳掙扎著起來就想揍人，程思景趕緊攔住，開玩笑，這倆人看起來都是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真要是打起來了那還得了。
尹少白扶著心口被程思景強(qiáng)行按在椅子上：“好了好了，你別生氣了，你今天耗費了太多靈力，最是不得動怒啊?！?p> 程辛年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看著他倆默不作聲。
尹少白隨手揩掉嘴角隱隱的血跡，然后抬頭看程辛年，目光中滿是恨鐵不成鋼：“枉我好不容易把你從鬼門關(guān)搶回來，還巴巴地想辦法替你修復(fù)骨頭，結(jié)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怎么，俞暮死了，然后你就要去殉情了？從我跟你相識到現(xiàn)在，我開導(dǎo)過你多少次，可你倒好，一點求生意識沒有，要不是為著我心里面那點感情，我才懶得管你?！?p> 程辛年依舊沒什么表情，就連聽到“俞暮死了”這句話也只是微微抬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尹少白見他不吭聲更是來氣：“怎么？傻了？”
程思景眼看著他又要動氣，于是趕忙給他遞茶水：“先喝點水，別氣了?！?p> “你什么時候走？”
程辛年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
“??？”
程思景有點不懂他在說什么，好半天過后才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在問自己什么時候過橋。
“快了，怎么了？”
程辛年看他：“我送你?！?p> 程思景：“算了吧，我怕你走著走著散架了。”
程辛年：“無事?！?p> 然后他又轉(zhuǎn)向尹少白：“抱歉，多謝。”
尹少白看他一眼，哼了一聲，并未搭理。
后來他們就離開讓程辛年休息，他說了要去送自己，那應(yīng)該是不會做什么傻事，不過雖然這樣想著，程思景還是一直守在程辛年房門口一夜沒睡。
第二天程辛年已經(jīng)可以下床走路了，他扶著墻慢慢走過來打開了房門，程思景蹲坐在門邊昏昏欲睡。
聽見動靜的他趕緊起身，轉(zhuǎn)眼看到了臉色蒼白的程辛年，趕緊過去扶著：“你怎么起來了？”
程辛年任由他攙扶著動了動手腕：“我好多了，不用擔(dān)心。骨頭大部分都長好了。”
程思景雖然知道朱雀骨的厲害，可是如今親眼看到它的修復(fù)能力如此迅速還是吃了一驚，幾個時辰前還動憚不得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行動自如，對于這逆天的能力，程思景還是挺服氣的。
難怪族長一黨人費盡心思想要獲得朱雀骨了。
程辛年虛弱地沖他笑了笑：“走吧，我送你過去?！?p> 程思景點點頭。
忘川河畔。
孟婆坐在橋頭椅子上，手邊放著一個精致的杯盞，看起來早已等候多時。
程辛年一路上都沒有什么話，只是在程思景準(zhǔn)備過橋的時候喊住了他。
“哥，此事因我而起，才會害你至此，對不起?！?p> 程思景溫柔地笑笑：“你都叫我哥了，我怎么可能會怪你呢？我走啦，辛年，我希望你好好地活著。”
程辛年點頭：“我知道。”
說完他讓程思景靠近，然后指尖金光流轉(zhuǎn)，點在程思景額頭，程辛年看著他，眼神認(rèn)真，嘴里念念有詞：“吾以天神朱雀之名，賜汝福澤，愿汝此后人生順?biāo)?，喜樂安康，?zāi)禍不侵，福報自來?！?p> 金光溫和地沒入程思景額間，祝福已成。
程辛年收回手，對程思景報以最后一笑。
程思景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的頭，眼中滿是不舍，“我走了?！?p> “嗯?！?p> 程思景一步三回頭地踏上長橋，伴著黃泉熟悉的送別辭，身影漸漸消失在橋上。
離別的過程并不長，話也不多，過了橋，前塵往事都將清零，下輩子，各人奔赴到各人的紅塵中去，或許再無交集。
程辛年任由臉側(cè)冰涼劃過，為這前生為數(shù)不多的溫情。
孟婆一直在旁邊站著沒說話。
程辛年目光看向遠(yuǎn)處，問她：“你在這河畔守了幾百年，有沒有一次的離別，觸動過你？”
孟婆：“并不是每個人過橋，都有人相送的。孤身一人來去的人多了去了，有人相約來生，有人寧愿在河畔等待十年百年不愿入輪回，也有人過了橋之后后世不再相見。這樣的情景，每日都會發(fā)生，我早已習(xí)慣?！?p> “若是每次為了旁人苦樂而感傷，那我這孟婆，怕是做不到現(xiàn)在。”
“在黃泉，身死事消，既然故人已去，”
“追隨他而去故而情深，替他活著，更為難得?！?p> 最后一句話，是對著程辛年說的。
程辛年微笑：“我不信他就這樣死了，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無論如何，我會找到他。”
孟婆：“如此最好。那我便祝你早日達(dá)成所愿?！?p> 程辛年：“我往后，會經(jīng)常來去人間，你若是有話，我可以代為通傳?！?p> 孟婆：“不必了，他不想知道的東西，我也不強(qiáng)求?！?p> 程辛年：“隨你?！?p> ……
目送著程辛年離去，孟婆一個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尹少白從黑暗處走出來，她才回神。
她問尹少白：“你知道他要找的人在哪里嗎？”
尹少白眼神幽暗：“在黃泉，在人間，在這世間各處?！?p> 孟婆：“你的意思是……”
“消散于天地之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