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隅田川
手的掌骨有著一層厚厚的繭,腕部位置的衣袖有些起毛磨損,還有他手指來回摩挲時的動作,頗為稀疏的頭發(fā)。都讓康裕想起了自己愛用手當(dāng)黑板擦的老師,他一開始以為石神是某一位學(xué)院的教授學(xué)者——他們總是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甘愿表示一份為知識犧牲的苦修者之心。
但隨后的對話就立馬讓康裕改變了自己的態(tài)度,銀座的飯菜太過于昂貴,有一個能在碼頭上為自己等候的朋友就令他自己開心的了,沒有必要讓石神破財了。
雖然他假托于想念自己的故鄉(xiāng)飯菜,但這還真不是主要原因。即便想,這種速食便當(dāng)說白了也不過相當(dāng)于一份盒飯而已,是專門為普通工薪階級所準(zhǔn)備的午餐,又有什么懷念可以說?
也就昧于世故的石神會相信康裕的推辭,不過說是想要看一看毛利小五郎的學(xué)校倒也不完全錯誤吧。
最后出租車被石神付完款后,停在了一家便當(dāng)?shù)甑拈T口,康裕抬頭看去,是一家掛著“弁天亭”招牌的小店。石神帶頭推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您……啊,二位早?!惫衽_后面,傳來一個在康裕聽來是干練熱情的聲音,而石神則是聽?wèi)T的、卻總能為他帶來新鮮感的聲音。帶著白帽的花崗靖子笑靨如花,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老師竟然會有朋友。
店內(nèi)沒有其他的客人,這讓石神更加欣慰。
“嗯……招牌便當(dāng)?!?p> “我也一樣!”
“好,招牌倆份。謝謝您每次惠顧?!?p> 她用開朗的聲音說道。石神不知道她臉上是什么表情,他不敢正視她,只一直低頭盯著皮夾。有緣住在隔壁,吃了買便當(dāng)應(yīng)該聊點什么,但他實在想不出什么話題。
而康裕則是忽略了自己朋友的變化,只是單純的細(xì)心觀察周遭環(huán)境,這家店單純的有著家一般的溫馨親切感,每個國家與地區(qū)的小餐館都有著反饋國民文化的性質(zhì)。
相比于歐洲的極簡主義、鄉(xiāng)村風(fēng)格的家庭店,日本的店面都非常的喜歡手寫風(fēng)格,手寫的菜單、手寫的“今日爆款”料理招牌,可能因為這家店離得學(xué)校近,所以店鋪墻壁上貼著許多的海報招貼,可以從泛黃與潔白的紙質(zhì)變化上可以看出年代并不相同,但上面有著用水彩筆簽的字卻是共通的一點。
上面從“考試必過”的一本正經(jīng)到“美少女戰(zhàn)士必勝”之類的中二至極的話,什么千奇百怪的都有,看來古今中外的學(xué)生們大都思想是一樣的,無論是修正液還是小刀,無論是電線桿還是課桌,必須給“后來者”留下點什么痕跡。
在康裕的思維從自己的學(xué)生生涯的忍俊不禁,飛到魯迅先生課桌上的“早”字的時候,時間早已隨著石神喉嚨中擠出一句“天氣真冷”后悄悄流逝。
走在清州橋高速路下的康裕,感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黃粱美夢,而付錢的時候石神的含糊吞吐的咕噥聲,也被隨后進來的客人拉玻璃門的聲音蓋了下去。靖子的注意力也已轉(zhuǎn)移到另一邊。
厚重的云層覆蓋天空,隅田川倒影下的暗沉蒼穹,一片污濁。迎面的風(fēng)掀起了康裕的外套。他把便當(dāng)塑料袋套到手腕上,雙手插進兜里,微躬著身子,跟在石神后面繼續(xù)前行。
“這條路挺有意思?!笨翟Uf這話時,正在觀察的這周遭的景象。
這里由近及遠,是一整排游民的住處,全部以藍色塑料布覆蓋,頭上就是高速公路,用來遮風(fēng)擋雨倒是最理想不過。
“這副景象一成不變,”石神毫不在意的走過藍色小屋,“一個月來,什么都沒有變,他們活的就和鬧鐘一樣準(zhǔn)確?!?p> “人一旦擺脫了時鐘的束縛,反而會變成這樣。”
“是啊?!?p> 這些小屋的高度,頂多只及背部,有些甚至僅僅及腰。與其稱之為屋子,不如說是箱子更貼切。不過要說是睡覺,那道也是夠了。小屋或是箱子附近,不約而同地掛著晾衣架,顯示出這里乃是生活空間。
一個男子正倚在路邊的架設(shè)的扶手上刷牙。他看起來有六十多歲,花白的頭發(fā)綁在腦后。
“我想他今天估計不會上班了,如果打算做些粗活的話,不會磨蹭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康裕若有所思的說道。
“事實上他也不打算去職業(yè)介紹所,就算給他介紹了工作,以他那頭從不修剪的長發(fā),也根本不可能參加面試,”石神說,“而且,他這把年紀(jì)替他介紹工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p> 隨后他又把目光移向了另一邊,一名男子正在蝸居的棚子旁將大量空罐踩扁。石神已經(jīng)見過多次這種光景,私下里給此男子取了個綽號——“罐男”。
康??粗肮弈小保彩俏迨畾q上下,日常用品一應(yīng)俱全,連自行車也有,想來在搜集罐頭盒時方便不少。他的棚子位于“部落”最尾端隱蔽的位置,算是這當(dāng)中的上等席。他猜測“罐男”八成是只老鳥。
“這使我想到了文濤的家鄉(xiāng)——香港。我不知道籠民和游民那個更加活的有尊嚴(yán),”倆人沉默的走到藍色棚子的盡頭后,康裕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文濤全名魏文濤,香港人,學(xué)習(xí)的是社會學(xué),按照通俗約定,文理課之間從不把對方視為同一種生物。也是因為種種機緣巧合,才使得三個操著一口極具特色英文腔調(diào)的人走在了一起。家里有些積蓄,但是在哪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只能勉強算個小康吧。
“籠民”顧名思義,其住戶的條件遠比這里惡劣,那里的許多市民與制度原因?qū)е铝诉@一個香港的社會現(xiàn)象。
“他已經(jīng)成為了一名刑警,前年剛過了公務(wù)員考試?!笔裾f。
“公務(wù)員?他不是最討厭參與政治活動的事嗎?”今天真是讓自詡為聰穎的康裕大吃一驚,真沒想到漸漸斷了音訊的老同學(xué)在剛聯(lián)系上的時候,竟然會是這副光景。
“因為父母,因為社會福利?!笔褚琅f惜字如金,但說話的時候,腰彎的更加低了。似乎是因為壓力,讓他們的脊梁不在如同莘莘學(xué)子時的挺拔與風(fēng)姿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