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子配麻子？”
聽到年輕伙計的話，陳道初不免又朝那迎親隊伍中細致瞧了幾眼。
果不其然，只見那一行二十來人的隊伍中間有著一名披紅戴綠的駝背青年，匆匆一瞥還不覺得有什么，這細細一看，才發(fā)覺他那弓著背的奇異姿態(tài)。
心生好奇之下，陳道初偏頭向伙計問了一句：“小哥，聽你的話這里面似乎還有一些故事，說來聽聽?！?p> “小神仙，您久居山上修行煉道，自然是不曉得這些鄉(xiāng)野軼事的?！?p> 聞聽喊話，年輕伙計一臉獻媚的跑上前來，坐到長凳一端，笑道：“當下正好您起了興致，小的閑著沒事就跟小神仙您說說?！?p> “事情估摸著是這樣的，您瞧見隊伍里頭的那披紅帶彩的新郎官了嗎，那新郎官姓王，家里可是……”
酒肆伙計手指著迎親隊伍中的那駝背新郎，在肩上濕布上抹了把手上油漬，眉飛色舞著說了起來。
一旁吃著飽飽的正摸著肚子的方平安聽伙計說的精彩，就跟那些之前行路經過筒子村的貨郎說書人一樣，不由支起耳朵津津有味的聽了起來。
而陳道初聽著伙計這不知添了幾分油加了幾分醋的話，不時便點點頭讓他促使說下去。
雖說這伙計估摸著絕大部分內容都是道聽途說來的，但至少也讓他了解了個大概。
原來……
那駝背新郎官，是官山口小鎮(zhèn)附近王家莊一家員外富戶的獨子，且還是老來得子。
本來婆娘給生了個傳宗接代的兒子，盡管這兒子是個天生駝背，老員外卻也不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
問題就出在駝背這關竅上了。
起初孩子尚年幼的時候還沒什么，不過待孩子一長大，到了娶親成婚的年紀，老夫婦倆就開始愁起來了。
當下這年頭雖說世道不穩(wěn)、屢出妖孽，但勝在大明朝廷皇帝大臣異體同心，底下的官吏們也鮮有殘暴酷吏，而且隨著幾十年前一畝數(shù)十石的番邦糧種傳過來……
盡管還算不上戶戶富足，可百姓們不管怎么說，至少不會再餓著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再加上朝廷的嚴令禁止，老一輩那種賣兒換女的陋習也就自然沒了留下來的必要。
況且，還是在湖廣道這等相對富庶之地。
所以，老夫妻倆這個駝背兒子的娶妻之事就成了個大難題。
高門大戶瞧不上他們家的這點聘禮，同等富戶一打聽這家兒郎是個駝子立馬就回絕了，而尋常人家也不愿自家女兒嫁過去還得伺候這駝子丈夫，說不得以后還得受公公婆婆的欺負。
就這樣，這王姓青年的親事一再耽擱。
一直到……
上個月駝子青年那一對爹娘打聽到鎮(zhèn)上還有個包子鋪家的麻子臉女兒遲遲沒有嫁出去。
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自家兒子是這么個條件的老夫婦也沒得挑選，當即就令人送出去了聘書聘禮。
而那包子鋪一家也正愁自家女兒婚嫁的事情，兩家人這么一合計，立馬就拍板定親了，而后……
而后就到了今日那青年帶著大班人馬前來迎親了。
“怎么說呢，這兩家人也算是正好撞上了，若是只有那駝子一家或者那麻子一家，這親事說不準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成呢，小神仙，您……”
見酒肆伙計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而且見他這喋喋不休絲毫不準備停嘴的架勢，陳道初忙抬手道：“且??！”
“……”
伙計話音戛然而止，一臉訕訕地朝著師徒倆笑了笑。
“你小子也還沒娶親吧？”
頓了頓，陳道初打量了年輕伙計一眼，見其點頭，善意提醒道：“既然婆娘還沒到家，那嘴上最好積點口德。不要總是一句駝子一句麻子的，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若是人家新婚夫婦倆聽著這些話，心里會怎么想？”
“是是是，小神仙您教訓的是?！?p> 伙計連連點頭，但嬉皮笑臉的樣子顯然沒當回事，見陳道初沒了興致，腳下一抹油立馬就跑沒了影。
陳道初搖了搖頭，也沒去管他，正了正身子，單手掐算起來。
“師父……”
有些好奇師父的舉動，方平安好奇問道：“你這是在干什么呀？”
“師父在推算黃歷。”
直接回了一句，陳道初垂下手，笑道：“十月初三，倒也算的是個婚娶的好日子?！?p> “嗚嗚~~”“嚕嚕~~”“鏘鏘~~”
聲音落下時，迎親隊伍諸般樂器的吹打聲已經近到跟前，陳道初看了所隔不過七八丈的隊伍，心中突然一動。
“平安……”
將手中酒封重新蓋上，陳道初道：“你且在此處勿動，稍候我片刻，為師去去就來?！?p> 說完，不等少年回應，便連忙起身朝那迎親隊伍走去。
“道長，吃糖、吃糖，沾沾喜氣……”
剛到跟前，一個老臉皺成個包子的干瘦老人就將喜糖抓了一把遞了過來。
一把將包著糖衣的蜜餞糖果塞到懷里，陳道初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繼續(xù)湊上前去，問那干瘦老人：“老丈，您看貧道可否帶著徒兒去討杯喜酒喝??？”
“……”
干瘦老人頓足一愣，隨即閃身讓過后邊上前的人，打量了陳道初一眼，笑著問道：“道長可是在武當山上修行？”
見陳道初點頭，老人喜悅之下臉上褶皺又添了些許，忙不迭道：“既是山上的仙長，道長您快快有請，我家老爺夫人和少爺最是仰慕如道長您這般的仙家修士，我……”
“婚事要緊，婚事要緊！”
見老人就要將自己往前面新郎官那里拉，陳道初趕緊打斷他的話和動作，道：“老倌，你們先行，貧道帶著徒弟跟在后面就成?！?p> “道長，您這……”
老人還想再請求一番，可見陳道初一再推脫也便不再強求，只是叮囑他早些跟上，隨后便小跑到了隊伍的后頭。
“平安……”
老人一走，陳道初便如風一般來到了方平安坐著的八仙桌旁，笑著說道：“我倆今天的晚飯看來是有著落了?！?p> 說完，便將少年抱到了老牛背上，牽著老黃牛往迎親隊伍行去。
但在剛走沒幾步的時候，陳道初好似恍然記起了什么，從懷里摸出一塊碎銀，隨手一甩落到適才的桌上，同時朗聲朝酒肆內喊道：
“掌柜的，飯菜錢給你擱桌上了，那三壇酒沒喝完的稻花香記得給我存好，待我下次回來再喝。”
聽聞呼喊的掌柜趕忙跑了出來，可此時二人一牛已然走遠，只留下……
桌上幾只空空如也的碗碟和三壇未開封的酒水，以及一塊滴溜打轉著的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