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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怎么能了

Chapter 9 人是可以被馴服的

愛怎么能了 柏青丶 3289 2020-07-14 00:17:38

  一連數(shù)日,氣溫持續(xù)攀升,午后耀目的光暈層層疊疊,炙灼的熱浪拔得甚高,幾近要將人烤得酥脆,榨出的焦燙油脂滾落指節(jié)末梢,淅瀝地滴落在瀝青路面,搗糊了一團黑,還會冒出一簇簇青煙。

  有一陣風漾過,樹木窸窸窣窣,氤氳的波光被剪碎,愈加地嶙峋,街口支攤賣水果的大爺脫掉了汗衫,揉皺了往臉上揩,光著膀子,胸膛前淋一些水,拿手勻一勻,騎電摩的小姑娘,一個個半蹲,車籃前探出一截腦袋的俏模樣,像是一簇簇頎長的初藕。

  蕊兒晌午來找李子瑜,炎熱正盛。

  李子瑜睡得正是酣,渾渾噩噩之間,電話鈴響了一陣,不久,又是急促的敲門,一驚一乍的,她便格外氣惱,拗不過翻身起床,但不吱聲,去洗漱,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她躡手躡腳走過去,湊到貓眼往外看,不見身影,正當轉(zhuǎn)身,卻聽有人嘶吼:“別裝蒜,我看到你了,快開門!”

  李子瑜一哆嗦,牙刷霎時挑拋出去,口腔本就有潰瘍,這一下更剮傷了牙齦,一股濃烈的腥臊味,伴著滿嘴的牙膏泡沫囫圇咽下去,來不及斟酌,往復(fù)觀摩四周,無人,以為是白日鬧鬼,再仔細辨聲,才從門底縫隙見著一張人臉!

  她心中一凜,趕忙開門。

  姜蕊呈跪臥狀,雙掌垂撐,一顆扎著馬尾辮的頭顱枕在地面,徐徐側(cè)旋,朝李子瑜仰視,那動作是分外地不對稱,說不出怎怪,卻異常驚悚,虧她能做出來。

  姜蕊同時瞧見李子瑜,看后者雙目瞪如銅鈴大,下頜那適才干涸掉的血漬依然斑駁,就好似剛啃過人。

  于是,相互嚇退幾米。

  為免擾了鄰居,李子瑜連忙迎她進來坐,梳妝的間歇,聽她絮絮叨叨地講個不停,什么‘多年同窗不見,不知近日可好’,什么‘毛不易預(yù)備出新專輯’,云云不知所以。

  李子瑜插一句,問她:“你聽得懂那歌嗎?”

  姜蕊反而看李子瑜一眼,眼里盡是不可置信,講李子瑜這人拎不清潮流,新生代超級偶像,帥就足矣,這話似乎有些偏頗,她思忖片刻,又改口:“好玩便是了?!?p>  李子瑜笑一笑,往她臀上拍一掌,攆她起身出門。

  沿著綠道走,有一群老大爺,他們時常在那,樹蔭底下,在一截枯槁的樹樁上擺象棋,守陣的是三老頭,為首者板寸頭,精神矍鑠,雙目精湛,左手搗擰一雙紅獅子頭核桃,人稱六爺,慕名博弈的高手眾多,輪番對壘,卻無一不敗退。

  這會兒,紅方‘前馬進六’,六爺高喝一句‘將’,雙馬飲泉,左右撲殺將門,黑方頓成死局,抓耳撓腮,只得束手就擒。

  打那經(jīng)過,姜蕊便走不動了,自顧地蹲在一旁,托起腮來,借縫隙觀戰(zhàn),李子瑜去拉她,這小妮子長得敦實,李子瑜反倒是被她拽下,姜蕊攏起手掌,附耳告訴她:“這幾個老爺爺常在這里下象棋,可厲害了。”

  她這么一說,李子瑜是聽出了名堂,敢情姜蕊是領(lǐng)教過了,正待講話時,有人認出姜蕊,吆喝一尖嗓門,道:“喲,這不是前陣子,將得六爺灰頭土臉的那小姑娘嘛,許久不見,今兒又來咧。”

  六爺抬眼看向她倆,努一努嘴,臉色頗為不悅,說:“你這娃娃來得好哇,來整一盤?!?p>  姜蕊曾剃了這仨老頭光頭,剃光頭是行內(nèi)術(shù)語,意指零封全勝。

  幾個圍觀的老頭背著手,相互喋喋不休地嘮嗑幾句,話里多半是慨嘆這后生可畏,姜蕊平日里憨態(tài)可掬,實不曾想有這般實力,竟是一位大隱隱于市井之中的象棋高手,李子瑜著實驚嘆,又瞅這仨老頑童橫肉翻飛,也不似甚善茬,這要講栽在一個小姑娘手中,煞了威風不說,面兒掛不住,難怪叫他們窩火。

  李子瑜心底不快,想扯她一把起身,免卻了這些是非,姜蕊卻一屁股坐上對位。

  好事者侃一聲:“六爺可別晚節(jié)不保,又叫這娃娃爆破嘍?!?p>  六爺擼起袖管,不耐煩地朝那人揮一揮手背,揚言上次不過是運氣使然,不作數(shù),今番定要殺姜蕊一個甲胄不留,推棋復(fù)盤的期間,蕊兒亦是照葫蘆畫瓢,擼起半管袖口,比之一眾糙漢子們還要粗獷似的。

  六爺執(zhí)紅方,蕊兒執(zhí)黑方。

  觀棋者不語,執(zhí)棋置陳的第一個子兒一旦落下,原本還熙攘講笑的一干人,便全都屏息了,李子瑜雖不甚明白,可大致也曉得象棋博弈內(nèi)里乾坤,大有奧妙學(xué)問,攻防戰(zhàn)機是瞬息萬變,雙方廝殺百來回合,互有斬獲。

  目下,紅方九宮,僅余將、士各一,單炮回防,黑方一馬一炮疊壘,壓住紅方底角象位,黑方九宮,帥掛印坐中,雙士互成犄角,一車守左翼,紅方雙車壓象位,炮居車后,一馬平川過河,這儼然是一場殺局。

  紅方,士四退五。

  黑方,車9平6。

  紅方,將四平五。

  黑方,馬4進2。

  紅方,炮六退3。

  黑方,馬2退3。

  紅方,炮六進三。

  黑方,車6進9。

  紅方,將五平四。

  黑方,馬3進4。

  六爺手中盤住的核桃忽然停滯住,他面容凝重,寡言不語,身后有人講一口河南方言,拔高了聲量:“咦,好家伙,戚公平寇!”

  此招實為險棋,向死而生,可若既成則無退路遁形,對方只得投子認輸,六爺觀微不詳,以致不慎陷落,退無可退,心底是不服,他用隨身帶的鋼壺兌一瓶蓋水,盥洗一遍假牙,往地面擲干水漬,塞入嘴里,掀起汗衫下擺,說:“不行,再整一盤,小姑娘你這純粹是投機,我如果不是落錯子,這棋勢早就明朗了?!?p>  圍觀者噓聲一片,奚落六爺輸棋還輸人,切齒拊心這般的咄咄氣焰,也就敢欺負人家后輩不與他計較,六爺一張黃臉,褶子里也瞧不出色澤的變化,他喝一口水,囁嚅幾回,往里吐出紅枸杞,啐他們一聲胡謅,凈知道瞎嚷嚷。

  姜蕊咯咯一笑,說:“好呀,我棋藝不精,也希望伯伯能多擔待,多指教。”

  又一盤下畢,六爺再度落敗,敗不旋踵。

  六爺雙目怔楞,只手倏地垂下,稍一懈怠,手中盤住的核桃便跌落,滾至腳下,唇瓣闔不嚴實,那一副假牙粘滿了津液,忽然墜入座前的鋼壺內(nèi),黃色的牙垢隨之逐漸析出。

  李子瑜看六爺那捂胸口的模樣,真怕他羞憤以致隱疾發(fā)作,血濺三尺,那時便百口莫辯了,不待他人紛紜眾說,她趕緊牽起姜蕊,魚貫而出,身后還聽到六爺沒有牙,含糊其辭的呼喊:“別走呀,再整一盤,勝負還沒定呢!”

  姜蕊有時是聒噪,可一碼歸一碼,李子瑜是很艷羨姜蕊的闊達與自我滿足,究竟人是從什么時候忘記自己還存有童真的,年齡大了,心理作祟,常覺得有人盯梢自己,不藏匿點情緒,不裝作成熟,就算作幼稚,會遭人譏諷。

  一語成讖。

  城市寂寥,雨很冷冽,人走遠了就忘記來時的路,來的初衷,以及自己想表達的感情,厭倦了針氈般的焦躁,放縱竟成了唯一的慰藉,朝天高亢的質(zhì)詢看似鏗鏘,卻化作回聲,叩問自己,色厲內(nèi)荏,人如此卑微,歷來屈服于逼仄中,久而久之,寧可溺斃在往復(fù)的麻木里,涸澤而漁。

  我們都被屠戮殆盡,茍活的,只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那個自己。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其實就是一種溫水煮青蛙的過程,李子瑜曾聽人講過一個真實故事,大概是講一個老農(nóng)禁錮一個大學(xué)生的。

  人性究竟能有多丑陋多虛偽?一張臉,一半若是曝在光亮,一半藏于黑暗,你會看到既善良又邪佞,擰得青面獠牙的面目,那足夠令人發(fā)指。

  絕望,就是當希望一點一點被蠶食,直至觸及那伶仃的靈魂。

  如此折磨三日,當老農(nóng)再度要求女孩,女孩的精神幾近奔潰了,她噙著淚,表情卻是木訥的笑,坐上老農(nóng)腿上,親吻起他那粗糙的臉頰,余盛幾天的光陰里,這個丑陋的軀體不分晝夜地在女孩身上蠕動,如同蟲豸,當警察破門營救時,這個昔日朝氣蓬勃的大學(xué)生脖頸上拴著指粗的鐵鏈,一絲不掛,蓬頭垢面,她趴在泥濘的豬窩上舔舐著豬食,那看向救援隊員的眼神,毫無生氣。

  人是可以被馴化的!

  聽起來如此悲觀,如果角色變換,受害者是李子瑜,那她一定會跑,無論多少次,即便是喪失生命也無悔,我們不會屈服,因為,世界是有顏色的,火與花,笑與哭,剎那瑰麗與恒久爛漫。

  我們還能嘗到令人咋舌的酸甜苦辣,那這就還不算糟糕。

  上天究竟待我們不薄,抬頭就能看到天,伸手能抱住自己,耳邊聽到夏轉(zhuǎn)秋的聲音,夢想很遠卻依然值得追逐,愛與被愛都能肆意奔放,我們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不曾懈怠過思索與對反自由的抗爭!

  這種抗爭,亙古不滅。

  姜蕊在李子瑜面前打了個響指,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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