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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怎么能了

Chapter 16 恪守余剩的人格與勇氣

愛怎么能了 柏青丶 7329 2020-07-27 23:44:20

  夕月看在上帝饞涎的份上,還是點(diǎn)了一碟貝類,李子瑜和姜蕊欲拒還迎,惺惺作態(tài),菜上了,磨亮了筷尖,本應(yīng)大快朵頤,可當(dāng)看到羅志杰殷勤地掰開蚌殼,一片又一片地替夕月?lián)斐鋈?,托手遞往她嘴里時,便再沒胃口。

  但凡有點(diǎn)骨氣的,就會擲下碗筷,翻桌摔凳,抽他丫的,她二人非尋常人也,目光毒辣地盯著面前水乳交融的兩人,忿恨地吃光了所有的菜,將盆里的油星子舔舐干凈,連渣滓也不剩。

  羅志杰有事,跟夕月嘀咕兩句,買了單就先走了。

  她們仨輾轉(zhuǎn)在街上,霓虹燈的光亮斑斕耀目,人流絡(luò)繹不絕,歡暢的笑語不絕于耳。

  路過糖水鋪,又吃了冰糖燉雪梨,膩得齁,夕月就全推給了蕊兒,蕊兒不凈是害臊,拿手往身上使勁地揩了揩,雙手合十,有模有樣地欠身拜謝,笑嘻嘻地悉數(shù)接納掉,臨行,還外帶打包了兩份雙皮奶。

  出來的時候,商場外聚了一群輪滑少年,遠(yuǎn)方有大媽簇成一團(tuán)跳起了廣場舞,幾個中年人席地而坐,三人憑欄倚軒,迎面拂來夏秋燥熱的晚風(fēng)。

  姜蕊初學(xué)輪滑那陣,一度是要踏入輪滑社的門檻,怎奈學(xué)長設(shè)了身高限制,她踮一踮腳,怎也差個一公分,失之交臂,她總是可以對新鮮事物,比別人多一度熱愛,哪怕會跌倒,會讓她受傷。

  她上前跟那群少年討教,相互聊幾句,背著手像個孔夫子,好生不謙遜。

  李子瑜忽然問覃夕月:“你真的喜歡劉志杰嗎?”

  她別了別散亂的鬢發(fā),笑了,泛著紅暈的兩靨生花,洋溢著甜蜜。

  她輕緩地吐息,對我講:“四月份其實(shí)是我今年最難過的時候,公司投資的一個項目黃了,業(yè)主投訴,老板血淋地罵了我一頓,獎金鐵定是沒了,好幾天搭地鐵都錯過了固定的那一班次,一次下午,樓上高空扔垃圾還險些砸到我,家里也不見好,甚至出一寡婦這一幺蛾子狀況,至今還理不清,我想我為何如此點(diǎn)背,一肚子的苦悶,除了你倆,沒有一個能聊心的,可我也沒敢望你們講,你知道嗎,子瑜,有那么一刻我感覺真的撐不下去了,我會了結(jié)自己,體體面面地,又或者跑回家,至少與那兩姘頭玉石俱焚了,生活毫無盼頭,人便會成了靈魂被抽離一般的扯線木偶,那個念頭一閃而過時,我恍恍惚惚地,切菜就傷了手指,隨意拿紙包住,有人敲我門,是他,劉志杰,他住我對門,笑得有些靦腆,但很燦爛,他跟我說,他是新搬來的,以后就是鄰居,他還遞給我一樣?xùn)|西,那是他去云南爬山淘到的陶瓷物件,一個抱福的豬八戒。”

  李子瑜心疼地將她的腦袋摁到我的肩膀,撫一撫,指尖感受到她肌膚的冰涼。

  她頓一頓,繼續(xù)說:“他說過,這代表鴻運(yùn)當(dāng)頭,以往所有的霉運(yùn)都會隨之消散,一邊說著,一邊還在那笨拙地比劃,那個黃魚腦瓜的家伙,往我里屋瞧了瞧,見一地星點(diǎn)的血跡,悻悻然地縮了縮脖子,說一句‘您在殺人呢,打攪了’,小心翼翼地替我關(guān)上了我的房門。”

  話末,夕月還有些忍俊不禁。

  “后面,他買了些止血藥,為我仔細(xì)地包扎,又給我做了飯,拖了地,才算離開,那個時候,我覺得這個大男孩很暖心,讓我多瞧了他幾眼,他這人實(shí)誠,沒有世俗的淺見,沒有阿諛的城府,單純地想著別人的好與不好,我們一道參與了協(xié)會組織的幾次越野騎行,很開心,也熟絡(luò)了起來,后來,我就向他表白。”

  “你對他表的白?”

  李子瑜難以置信。

  “是的。”覃夕月驀然坐直了,面朝著李子瑜,神色莊嚴(yán),說,“人生苦短,女孩子的青春究竟有多少,數(shù)著年頭就能到,無論多么強(qiáng)悍,我算是明白了,我們最后還是需要?dú)w于安寧,找到踏實(shí)的生活,哪怕那只是片刻,我們也應(yīng)該努力,子瑜,有一天,你和蕊兒也會遇上對的那個人,與他一起踏上紅地毯,步入神圣的教堂,我希望那個伴娘一定要是我,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見證你倆的幸福?!?p>  李子瑜倏然心里一酸,反手抱住了她,對她輕聲念叨一聲:一定會的。

  姜蕊碎步跑了過來,朝李子瑜和覃夕月的腦袋一人刮了一下,矮下一截身子,雙手扶住膝蓋,朝前傾,說:“你倆這是干嘛呢,我費(fèi)了好些嘴舌,人家輪滑的答應(yīng)了給我們玩會,過來試一試唄。”

  “可我們也不會呀?!?p>  “不會才有意思呀,生活本就有許多未知,我們仨一直向前,一直探討,多姿多彩。”

  “那師傅您老人家可得受累了哦。”

  二人不約而同地朝她一揖到底,蕊兒旋即環(huán)住夕月的臂膀,像個孩子,抻高了脖子,那是相當(dāng)不內(nèi)斂的傲嬌。

  相視一眼,三人都笑了。

  ※※※※※※※

  與她二人分別,從地鐵口出來,需要繞行一段距離,地上是濕的,天在下雨,針氈一般細(xì),搭在李子瑜肩上,力度仿佛是被人推敲。

  她沒有撐開傘,翻起衛(wèi)衣的帽子,將整張臉埋進(jìn)陰影內(nèi),手機(jī)循環(huán)播放著孟庭葦女士演唱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臉》,聲音繚繞在耳旁,在雨里。

  她有時喜歡聽老歌,能聽出不曾說出的內(nèi)心話。

  雨果說過,人的兩只耳朵,一只用來聽上帝的聲音,一只用來聽魔鬼的聲音。

  李子瑜相信有人聽到,卻充耳不聞。

  雙手刨下去,指頭磨得血淋淋了,告慰的人不過肉體凡胎,他們顫巍地仰望,明知不可信也寧可愚昧地朝天禱告,怵怕的,始于旁人眾口鑠金的詆毀,始于教義殊途同歸的拯贖,始于意志食肉寢皮的桎梏,生活很難,我們學(xué)會憶苦思甜,前方太遠(yuǎn),我們執(zhí)拗焚膏繼晷。

  她寫下這段日記,將簿子這一頁撕下,讓它朝窗外飛揚(yáng),直至隕落。

  李子瑜覺得,這是一種齟齬的自我輕蔑,但偏偏相得益彰地感到可笑的溫潤,被他人唾棄似乎在一念間成了逃離煉獄的往生與解脫。

  她遭不起這般罪,便對趙琛講,趙琛問她,小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什么樣的人?

  她便說,育人的園丁,富庶的商賈,造物的科學(xué)家,守業(yè)的手藝人,林林總總。

  “你看,我們在牙牙學(xué)語時對某一樣事物的熱忱,大了也記憶猶新,從未糊涂,每個人都?xì)v經(jīng)了蛻變,在人生中做一些抉擇,即便是飲鴆止渴,即便是矯枉過正,甚至?xí)袊е改前沐F心痛的割舍,但內(nèi)心從不荒蕪?!?p>  李子瑜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

  她在想,矛盾的思緒本就是一場南轅北轍。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絞痛來得格外的突兀,喉嚨劇烈地顫涌,卻只是干嘔,她喪失了力氣,頹唐地扎下腦袋,伏在桌面上,耳鳴心悸,屏住呼吸,聽靜謐里急促的心跳,滲出的汗?jié)n迅速浸濕了她的衣裳,沾在身上稠極了,她騰出手來,想揩掉眉骨上快垂滴的汗,卻打到水杯,水杯應(yīng)聲而倒,噼啪一聲,碎了滿地。

  李子瑜渾身覺得冷,便瑟縮起來。

  徐蘭死了,墜樓自殺。

  坐李子瑜座位后面的那位高中同學(xué),就叫徐蘭,徐蘭的死訊是由其他同學(xué)告知她的,語氣相當(dāng)平靜。

  記得上一周,李子瑜還祝她考研成功,她還笑著回話,有空就會回來。

  印象中,徐蘭是一個乖巧伶俐的女孩,從不惹事生非,愛吃零食,有些胖,略微自卑,卻足夠可愛,喜歡畫畫與音樂,與李子瑜做過一學(xué)期的鄰桌,對她說過,畫作與音樂就是一個人的三魂。

  李子瑜問她,那還有一魂是什么。

  她笑了:當(dāng)然是未來期許的愛情。

  噩耗來得如此迅猛,她的音容笑貌宛在,李子瑜難以釋懷。

  那位男同學(xué)也是考研,與徐蘭念同一間大學(xué),關(guān)于事情的一些細(xì)節(jié),他并不十分清楚,前后含糊地答了一些,后來又醒起,告訴李子瑜,盡管已經(jīng)被定性為自殺,警察們還是來了好幾趟,并不簡單,這件事在他們學(xué)院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興許上他們論壇能知一二。

  她問他要了論壇網(wǎng)址,注冊了賬號,在‘天南地北’的版塊里,看到刊了許多不堪入目的相關(guān)帖子,有譏諷辱罵的,有義憤填膺的,還有落井下石的。

  花費(fèi)了一些功夫,她大概厘清了始末。

  徐蘭本科畢業(yè)后,繼續(xù)在校讀研,期間,愛上了系里一位風(fēng)流倜儻的學(xué)長,單純的她,把美好的第一次獻(xiàn)給了他,天真地以為,這就叫作一生一世。

  可學(xué)長是有女朋友的,那女子家庭有背景,地方上有權(quán)貴,是個驕縱的富家女,飛揚(yáng)跋扈慣了,她撕了徐蘭的畫作,砸了她的曲譜,還糾集一群潑辣的閨蜜在路上截住她,徐蘭被踹倒在地,她弓著身,抱住頭,護(hù)住要害,任憑如何求饒,哭得如何凄厲,那些蛇蝎心腸的女生又怎會憐惜,一邊毆打,一邊唾罵她是個不害臊的臭婊子。

  疲盡了,她們才笑著走遠(yuǎn)。

  徐蘭強(qiáng)撐著抬起頭來,臉臟兮兮的。

  她愛的學(xué)長不過是寡情薄意的輕薄兒,徑自地斷了聯(lián)系,他依然參加社團(tuán)里的各種風(fēng)云,徐蘭這個名字,喚了千萬遍,也許只是他逢場作戲中徒增戲耳的一段插曲。

  一封匿名的帖子說,學(xué)長的女友,托了中文系的一個人,那人拿人錢財,便信口雌黃,胡謅了徐蘭這么一個下作的賤婦,是如何不要臉面地勾搭男人的故事,激進(jìn)的言辭極具猥褻侮辱,好似他親眼目睹了,言之鑿鑿,上傳至學(xué)校論壇,一時間嘩然,眾議紛紜,一傳十,十傳百,訛傳傳得愈加邪乎了,她是蕩婦,是淫娃,是愛嚼舌根的莘莘學(xué)子們自以為無傷大雅的笑料。

  三人成虎,積毀銷骨。

  蒼白無力的辯駁,湮滅在紅口白牙下臊穢的唾沫星子里,如果還能恪守余剩的人格與勇氣,我們也必不可能被撕碎。

  人心歹毒,毒于砒霜。

  不過是對愛情充滿了憧憬,每天兢兢地都會朝前努力一丁目,這么一貞烈大閨女,變成人盡可夫了。

  她最后站在七層教學(xué)樓的屋頂上,會忖量些什么,她特地洗了澡,頭發(fā)還濕漉漉的,打著赤腳,冷風(fēng)有些彳亍,她環(huán)抱住自己,樓下人群如梭,多的是指指點(diǎn)點(diǎn)的,廣袤的前方有晚霞,霞光四溢,讓人沉溺,她敞開雙手,踏出一步,仿佛迎向她的,不再是奸詐,而是一種溫柔的呵護(hù)。

  她留了封遺書給父母,就走了,曾經(jīng)寄語的三魂支離破碎,游離在來時的路,目光逡巡,久久不散。

  論壇上,有人替她不值,聲音卻被蓋過,化作齏粉,有人罵她活該,他們大概也是有原因的,正因?qū)⒆约嚎吹萌绱说赝笍?,這才深惡痛絕秉性里蒂固的劣根,李子瑜以為他們還有一副人的皮囊,怎也不至于生嚼人骨,連脊髓也汲干,那瀝出滿嘴的油脂,能嘗出個愛與恨的東西來嗎?

  李子瑜在眾多的帖子里,尋到了那個學(xué)長女友的賬號,私信問她,徐蘭她只是一個心思簡單的女子,僅僅一時糊涂,愚昧地著了她學(xué)長的迷,何至于惡言相向,何至于咄咄逼人,又何至于死!

  沒想到那女的很快回復(fù)了:關(guān)你什么閑事,她自個作妖天知道,她走的路也是自己選的,如果不是還有羞恥心,她又怎會想到以死謝罪?

  李子瑜感到了近乎扼喉般窒息的難過,究竟是如何惡毒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有這么一瞬,她想去BJ,用最原始的方法勒死她,細(xì)微地觀摩她眼珠逐漸暴突,拔舌如薅,臉色從淤青轉(zhuǎn)變?yōu)樽虾凇?p>  孱弱的馴良如此的卑微,長于巉崄的斷崖,它抖落了霜雪,熬忍了炙熱,裁斷了日漸腐朽的枝葉,卻依舊無法避免被犁鋤,變得滿目瘡痍,皸裂的表皮下滋生了滔天的罪孽,直至消泯,成了蟲豸們大快朵頤的饕餮盛宴。

  她去洗了一把臉,直至冰涼浸入心肺,渾身一激靈。

  QQ頻繁傳來嘀嘀嘀的聲響,李子瑜攏一攏碎發(fā),回過神,看到趙琛一連竄焦急的問話,咬了咬下唇,她回復(fù)說:“我還好,只是剛巧腹痛,又碰上一些糟心事,心里不好受?!?p>  她跟他講了徐蘭的事,他頓了頓,對她講:“兩個選擇,第一,坐明早第一班列車,找到她,殺了她,第二,每日往復(fù)地給她住址寄死老鼠和刀片,讓她彷徨?!?p>  李子瑜苦澀一笑,說:“我想,可但凡有點(diǎn)出息,我就不會蹲在這里只是想了?!?p>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是非善惡,往往只隔著一面薄如紗的帷幔,我不會勸你好好地,不哭,人是要宣泄感情的,難過會放聲慟哭,生氣會聲嘶力竭,高興會肆意妄為,積郁會愁容滿面,這才是一個完整而獨(dú)立的人,孰人是壞,孰人是好,每人自有自己的評判準(zhǔn)則,但也強(qiáng)加不了他人,宵小之輩歷來鰥寡乖戾,他們嫉妒成疾,小奸小惡慣了,何以突然也想嘗一口這人血的腥膻,像劏牲的怪癖屠夫,劊刀抹了紅,雖則妄圖害人性命,也怕被他人害,怕天理昭彰,怕因果循環(huán),何其掣肘,他們越是畏縮,我們越是要站直了背脊,大聲質(zhì)詢他們,人不是十惡不赦之人,那終究是直面不過自己的良知,真相總會大白,人也會還以清白,內(nèi)心里的那團(tuán)火,請你不要吹熄它,更不要浞訾栗斯、妄自菲薄,我們一起努力?!?p>  她涸澤的心里淌過溫潤的暖流。

  “內(nèi)心里的那團(tuán)火,不要吹熄它,它會越焚越旺嗎?”

  “會越焚越旺?!?p>  李子瑜微微一笑,說:“謝謝你?!?p>  人,報以希望的,不一定非要一個答案,也許圖的只是一個慰藉。

  “客氣的話說多了,就生分了,你肚子還疼嗎?”

  手肘支撐著身體,她只回了一個‘嗯’字。

  腹部又是一陣劇痛,李子瑜忍了片刻,起身想拿點(diǎn)胃藥,不料腳下一軟,眼前卻是一黑,頭頂那道屋梁,搖搖欲墜,愈加發(fā)白,忽然傾覆下來,墜在她身上沉甸甸的,一個趔趄,她便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

  她看到了一片蒼茫的梯田,自藍(lán)天的盡頭拓闊過來,層巒疊嶂,涇渭分明,時近暮色,一輪紅月高懸,十里濱河逶迤得宛似倒伏的星云,波光粼粼,碧色瀲滟,遠(yuǎn)處漁舟唱晚,燭光斑駁映襯下的村莊傍山而建,層臺累榭。

  灘涂上驚起一群白鷺,一條小黑蛇在水面輕緩地泅渡,它信游到岸上,身軀在黏濕的土壤上留下了蜿蜒的痕跡,隨即鉆入梯田里。

  田里的稻穗一陣窸窸窣窣,突然被撥開一片,露出一張臉。

  那張臉,跟一鞋拔子似的方正,顴骨處歪歪扭扭的傷疤一直豁到下頜,鼻孔朝天,頭頂稀疏的發(fā)量像簽筒滋出來的鬃毛,他沖李子瑜齜牙咧嘴,一口齙牙似良莠不齊的苞谷米一般,她害怕極了,攥住他的毛發(fā),一摁一拔,一摁一拔。

  從夢里驚醒。

  睜眼一瞬,被翟烈的白熾燈耀得目眩,李子瑜側(cè)身偏過頭去,看到身上蓋了一床藍(lán)白相間的棉被,目光放遠(yuǎn),單調(diào)白的房間,刺鼻的藥水味,滴答聲的點(diǎn)滴。

  坐在床沿的是夕月,她吃痛地咧一咧嘴,說:“要死呀你!拽我頭發(fā)?!?p>  李子瑜張了張嘴,又闔上,須臾里腦海中起初是泛白的,對峙的凝視間,看覃夕月蓬亂長發(fā)的罅隙里露出了一只猙獰的眼白,李子瑜雖說心中一凜,卻一身正氣浩然,并沒有被嚇阻,雙手捧住覃夕月的臉頰,在她錯愕的剎那,翻開她上唇,拿床頭柜的竹簽仔細(xì)地剔一剔那皎潔的牙。

  她退了兩步,往地上使勁地呸一呸。

  緊繃的雙肩松懈下來,李子瑜長舒一口氣,說:“還好不是鞋拔子。”

  覃夕月翻了個白眼,幾乎背過去,極具的鄙夷。

  “你見過哪個美女能長鞋拔子的模樣嗎,真是的?!?p>  覃夕月搬了張椅子過來,卻不輕易靠近,狐疑地審度李子瑜兩眼,好似警惕她隨時會再度癲狂發(fā)作一般,半晌才挪一步子,欺壓下身子,弓腰替她枕高了枕頭,再扶她坐臥起來。

  李子瑜嗅到覃夕月身上淡雅如菊的香味,足以令人神魂顛倒。

  “做噩夢了吧。”

  她搖了搖頭,鼻息卻囈語般地嗯了一聲,便算作附和,使了一些寸勁,她推開了覃夕月,后者微微感到了迷惑,李子瑜擤一下鼻子,躲開對方眼神,說:“別這樣勾引我,我血?dú)夥絼偸懿黄稹!?p>  覃夕月怔了下,噗嗤一聲笑了,打一下她手背。

  覃夕月走到茶幾邊,拿電熱壺往瓷杯里倒了半杯開水,轉(zhuǎn)瞬擰開礦泉水瓶,汩汩地往里兌了些許,往復(fù)折返,遞給李子瑜,李子瑜端著杯耳,只是盯著蒸騰的水霧一直氤氳攀升,糊到她臉上,感到了片刻難能的溫?zé)帷?p>  她打了個寒顫。

  “我記得我是在家里,我怎么會在這里?夕月你怎么也在這?”

  “糊涂了吧,難不成失憶了,忘了自己是如何暈倒的嗎?”

  她說她記得。

  “只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暈倒?”

  不待覃夕月回話,李子瑜仿佛茅塞頓開,驀然淚眼婆娑,望著她,說,“明白了,原來我倆果真是歷經(jīng)七世的哀怨情侶,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呀,娘子?!?p>  “滾!”

  夕月雙手撫住裙子后擺,款款地坐下來,面容絲毫不帶憐憫,繼續(xù)說,“你自個哀怨去吧,要多虧你的網(wǎng)友,他通過QQ空間的留言板,找到我和蕊兒,添加我好友,說你肚子痛得不行,聊著聊著突然沒任何回復(fù),怕你有危險,讓我們最好去看一看?!?p>  夕月瞟了她兩眼,言語有些揶揄,又說:“你什么時候交的網(wǎng)友呀,我怎么不知道,不過幸運(yùn)的是還算靠譜,我妝也沒化,打了車,急匆匆地趕過去,虧得我以前給你搬家與房東阿姨見過兩面,阿姨長阿姨短的,費(fèi)了好一些唇舌才說服讓她幫忙打開了門,就看到你倒在地上,嚇得我呀,趕緊打了救護(hù)車電話?!?p>  李子瑜咯噔一下,呢喃一句:“沒那么嚴(yán)重吧?”

  夕月臉色一冷。

  “你說呢,醫(yī)生看過,急性腸胃炎,加之長期營養(yǎng)不良導(dǎo)致氣血不足暈厥,你是怎怎么搞的?”

  她訕訕一笑。

  覃夕月似對李子瑜這樣的回應(yīng)十分不滿,面色不善,幾欲發(fā)難,李子瑜立馬轉(zhuǎn)移話題,四處張望,說:“蕊兒呢,蕊兒這小妮子跑哪去了?”

  “她昨晚睡了,也不曉得這消息,直到早上才得知,她們那小小的破事業(yè)單位,整得跟國防一級科研部似的,跟領(lǐng)導(dǎo)請個假還要層層報備,估摸怎么著也得下午才能趕過來了?!?p>  “我也還沒請假呢?!?p>  “放心,我拿你手機(jī),微信通訊錄里找到一個備注‘前臺阿珊’的同事請了一天假,你就給我好好歇著吧。”

  夕月從果盤里挑了個紅透的蘋果,掂一掂,拿過水果刀嫻熟地削起皮,頭也不抬,問:“你跟那網(wǎng)友認(rèn)識多久了?”

  李子瑜望著窗外,那綠郁蔥蔥的枝丫里,細(xì)碎的陽光陸離地?fù)P灑著,沾了不遠(yuǎn)的夕月一身。

  “快一個月了吧?!?p>  “可以啊,還學(xué)會網(wǎng)戀了?!?p>  李子瑜瞪她一眼狠的。

  “給我說說唄,你倆怎么發(fā)展的?”

  “凈胡說八道!”

  “好好好,就當(dāng)我亂講,不提也罷,你也是的,本就理當(dāng)早些再尋個男人,一來好照料自個,二來有人管束著,也不至于活得如此不成人形?!?p>  “你別學(xué)我老媽的口吻,我也不像某人,想男人?!?p>  李子瑜這一句不經(jīng)腦的簧舌,想必是觸及逆鱗了,覃夕月抬手就有個握拳的姿態(tài),李子瑜反應(yīng)甚快,趁其尚未發(fā)飆之際,劍躍過去,噗通一下雙腿跪臥,賣起乖,替她既是錘摩肩背,又是斟茶遞水,嘴里還說著:‘講的是我,是我啦’,只差沒喚幾聲親娘,臉面可謂相當(dāng)媚俗了。

  她也是料不到李子瑜這樣沒骨氣,挑了挑眉,原本是勁不往一處打,目下不便再發(fā)作,只好置氣錘一枕頭,李子瑜那三流的按摩技巧著實(shí)拙劣,處處觸之軟肋,弄得她花枝亂顫,覃夕月埋汰她一眼,使一道勁,只手就將李子瑜輕易摁回床位上。

  蘋果削到一半,手里的動作戛然而止,覃夕月突然又說:“昨晚,你網(wǎng)友跟我說,你以前一個高中同學(xué)死了?”

  李子瑜一愣,心底迅捷掠過一絲愴涼,本是坐臥,感覺到冷,抽一抽被褥往身上蓋,她蜷縮成團(tuán),來回摩挲起臂肘,想擺出以往的笑容,夕月卻用食指指節(jié)輕輕地刮一刮她的腦門,將蘋果遞給她,說:“別難過了,先照顧好自己?!?p>  她木訥地接過,半晌后回過神來,這才瞧見手中的蘋果,半掰黃肉半掰紅皮,她昂頭望著覃夕月,有些不明就里。

  “你既然有心思難過,證明還有力氣,剩一半,自己削皮吧?!?p>  李子瑜幾乎嘔血。

  病房外突然嘈雜起來,人聲鼎沸,幾位護(hù)士的勸慰聲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一女子亢亮的嚎啕痛哭,一聲聲,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李子瑜啃幾口蘋果,和覃夕月原本只是附耳,聽個聲響罷,直至這熟悉的嗓門愈加刺耳,有幾句刺耳:‘子瑜,你在哪啊,你怎么能忍心離我而去呀’,她倆適才幡然頓悟過來,夕月懸平了手中的刀,將其于三根蔥白細(xì)指間炫麗地旋了兩圈,再反手握住刀柄,利索地釘在桌面,鋒刃沒入了三分。

  全然不顧那冷冽的寒芒是否會嚇著李子瑜,覃夕月踢開礙事的座椅,便趕緊出門去將姜蕊迎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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