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醒了!”耳畔一絲忽然而至的陰冷氣息,叫他醒過神來。他微弱地喘出幾口氣,示意他醒著。
孫盼緩緩松了一口氣,急切道:“你且使使勁,弄點(diǎn)動靜出來。”
喬顯不明所以,又聽孫盼催促道:“你快弄點(diǎn)動靜出來,這遍經(jīng)誦完便要蓋棺了?!?p> “蓋棺?”喬顯驚得倒吸了一口濃煙,又嗆得連連咳嗽起來,連帶著身下的棺材也跟著微微顫動起來。
棺材外的聲響漸漸消止,眾人驚悚地看向顫動不止的棺材,靜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人尖叫一聲“詐尸啦……”
緊接著布置豪華的靈堂便陷入混亂,人群驚慌向門口逃竄,你踩了我的鞋,我撞了你的腰,一時間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不過一會兒,靈堂里的人便跑了個精光。只余喬老太君拄著龍頭拐杖,顫巍巍地行到棺前,哭的肝腸寸斷,“兒啊,你安心去吧。我已命人為你燒了房屋、銀錢、仆人和馬車,足夠你在地下用的。你去的這般突然,到了陰曹地府,切記莫再沾染女色。好好表現(xiàn),爭取早日投胎,下輩子莫再行此荒唐事了。”
什么陰曹地府,喬顯聽得一頭霧水,想問又張不開口,直急得一身大汗。
“你離魂后的第二日一早,你祖母便來房中瞧你,不知怎么的便發(fā)覺不對。當(dāng)時我本想阻止來著,可是我一縷幽魂,擋得住居心不良的小鬼,卻擋不住你精明能干的祖母,實在是愛莫能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祖母發(fā)現(xiàn)你沒了呼吸,又差人叫了大夫。大夫把了脈,又細(xì)細(xì)檢查了一番,只道是你平日縱欲過度,不知節(jié)制,導(dǎo)致精氣耗盡而亡。你祖母當(dāng)時就暈過去了,醒來后便使勁的嚎,說喬家斷了后,愧對喬家列祖列宗。又說你,往日流連花叢,為何就沒有留下一二子嗣。后來哭夠了,便強(qiáng)打起精神,為你設(shè)了靈堂,辦理后事。還請來廟里的和尚整整誦了七日的經(jīng),聽得我腦子都快炸了?!?p> 孫盼一口氣說完,又好奇地問道:“我也想知道,為何你日日流連花叢,竟沒留下一二子嗣?莫不是你……不行?”
你才不行,你全家才不行!
喬顯怒急攻心,竟赫然睜開了眼。
這一睜開,便對上喬老太君老淚縱橫的臉,心中頓時生出了幾分愧疚。
往日里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微微有些凌亂。雙眼紅腫,眼底全是青影,便連眼角的皺紋也加深了幾道。
此刻,她瞪大了眼睛,渾身都在微微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將顫抖的手指湊到他鼻下。感受到微弱氣息,渾身頓時脫了力,委頓在地,爆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哭聲,“多謝列祖列宗保佑孫兒喬顯,不肖子媳定會為各位列祖列宗多燒些紙錢?!?p> 這番折騰,喬顯各種湯藥養(yǎng)了月余。這期間,喬老天君似是怕喬顯再次無聲無息隔了屁,便日夜著人守在床前。
孫盼不得機(jī)會現(xiàn)身,便回了地府。
一月后,九判官終于得了閑,想起孫盼,便帶著她來到凡間一處縣城。
凡間正值初春時節(jié),陽光異常燦爛,縣城里街頭巷尾開滿了梨花,遠(yuǎn)遠(yuǎn)瞧著如漫天白雪,素雅圣潔。
春日的白天,陽氣最盛,孫盼自傘下探出頭,有氣無力道:“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里?”正說著話,眼睛觸及那一樹樹的梨花。腦中忽然晃過一些畫面,她搖了搖頭,那些畫面便頃刻間如煙霧一般幻化而去。她心中疑惑,慢慢退回傘內(nèi),過了一會兒,突然聽得九判官道:“到了?!?p> 孫盼又探出頭,落入眼簾的是一塊寬大的匾額,上面寫著兩個燙金大字:喬府。
“喬府?咱們來這里做什么?”孫盼驚異,轉(zhuǎn)頭看向九判官。
她嘴角噙著一絲奇異的笑,毫不客氣地抬步跨過大門,莫名其妙道了一句,“該結(jié)束了,孫盼。”
府中古木參天,綠樹如茵,遮去了不少日光。孫盼自傘下飄出,跟在九判官身后,來到了一處月亮門。
踏進(jìn)門內(nèi),仿佛走進(jìn)了一個冰雪世界。樹樹梨花,花團(tuán)錦簇,冰清玉潔。風(fēng)吹花落,瓣瓣翩飛,便如入冬時節(jié)的下的第一場雪,盡顯清靈秀美。
那股怪異的熟悉感又一次襲上心頭,孫盼腳下緩緩移動,目光亦隨著腳步流走。忽然一陣風(fēng)起,帶動滿樹雪白翩遷起舞,下起了花瓣雨。
花瓣雨中,孫盼看見了喬顯。只是他的臉色比滿樹梨花還要白,眼睛更是失了魂似的盯著面前一字?jǐn)[開的十來個酒壇子。
那些酒壇子似乎剛從地里挖出,還帶著泥土的清新。
孫盼行到喬顯身側(cè),拍了拍他肩頭,問道:“這些酒壇子有什么特別之處?你看著它們發(fā)了許久的呆?!?p> 喬顯回神,轉(zhuǎn)頭看見是她,微微一驚,勉強(qiáng)笑道,“你倒是陰魂不散,竟跟來了這里。”說完他又轉(zhuǎn)回頭,雙眸忽然恍惚起來,似乎有什么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些酒壇子本沒什么,倒是我總感覺自己還未從那場夢幻中走出來。”
孫盼本想跟他解釋是九判官帶她來此,可轉(zhuǎn)念一想,他若問起九判官是誰,她倒不好解釋了。便只單調(diào)地“哦”了一聲,陪著他一起靜靜看著那些酒壇子。
一刻鐘后,孫盼便沒了耐心,正想著尋個陰涼的地方休息片刻。
喬顯卻忽然急匆匆走到月亮門,吩咐了守在門口的仆從幾句話,便又走了回來,一屁股坐在樹下的石頭凳上,繼續(xù)出神。
九判官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沒了傘遮陽,孫盼實在受不了日光照射??吹絾田@寬大的袖子,便靈機(jī)一動鉆入喬顯袖中,靜待落日??墒牵^不一會兒,她又探出頭問道:“你今日吃了南瓜酥?”
“未曾。”喬顯答得心不在焉。
孫盼微微愣了一下,疑惑道:“那為何會有一股子南瓜酥的味道?”
話音剛落,便有一個駝背的老者自月亮門走了進(jìn)來,
孫盼繞著那老者轉(zhuǎn)了一圈,附在喬顯耳邊道:“他身上有股子南瓜酥的味道。”
喬顯不理她,和氣問道:“老人家今年高壽?在喬家做了多少年工?”
老者眼皮微抬,恭敬回道:“回侯爺?shù)脑?,老奴喬聞,曾是這青靈縣后山的一個樵夫。十七歲時,因家父欠了府里的銀子,便將老奴送進(jìn)府中看守祠堂,已有六十余年,如今七十有七了。”
喬顯點(diǎn)點(diǎn)頭,“想必老人家對這祖宅已分外熟悉了,只是不知……”他指了指那些酒壇,笑問:“這幾壇梨花白在這課樹下埋了多久?”
喬聞似乎有些驚訝,瞇眼看向那些酒壇,“老奴不知?!?p> “這園中數(shù)你年歲最長,這些酒壇子是何時埋得,你會不知?”喬顯急切地站起身,拔高了聲音。
喬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關(guān)于這酒壇何時埋在此處,又是何人埋的,老奴確實不知。”
“那是誰?是我父親,我祖父,我曾祖亦或是曾曾祖父?亦或是這府中哪一個人。”
喬聞?chuàng)u了搖頭,“府中除了老奴年歲大些,其余大多是青壯。瞧這壇子,埋得似乎有些年頭了,顯然并非府中其他人所埋。至于喬家?guī)孜还嗜サ睦蠣敗彼D了頓,看向喬顯,“亦不是他們埋的,這宅子到了喬家先祖老太爺手上,住了不到兩年,便舉家搬去了京城,除了每年清明回來祭祖,其他時候并不在祖宅居住。”
“那是誰埋得?難不成,難不成真是……”喬顯頹然坐下,目中顯出幾分慌亂無措。
喬聞蒼老的臉上隱隱露出一個微笑,幽幽道:“許是這宅子的舊主?!?p> “舊主?”
“是呢。這座宅子是喬家先祖老太爺,自一位姓杜的相公手中買下,一同購入的還有兩座鐵礦和良田鋪?zhàn)訜o數(shù)。”
“姓杜?”喬顯心頭涌起一股涼氣,手指也不受控制微微顫抖起來。
喬聞道:“那位相公原本是這宅子舊主家中招贅的女婿,因為妻子瘋魔失了蹤,那相公為尋回妻子,便將家中產(chǎn)業(yè)悉數(shù)賣給了先祖老太爺。先祖老太爺入住后不久,正妻季氏便懷了身孕。然而,腹中胎兒不足三月,便小產(chǎn)了。一年后又好不容易懷上,過了十月,卻生下來一個死胎,那男嬰渾身青紫,真是可憐。后來請了道士前來相看風(fēng)水,只道此宅帶煞,不宜久居,需用祖上先靈鎮(zhèn)壓,方可鎮(zhèn)住此宅煞氣。再后來先祖老太爺便在此處設(shè)了祠堂,舉家搬去了京城。”
“瘋魔?”喬顯滿頭大汗,腦中反復(fù)回響著這兩個字,厲聲吼道:“那相公的妻子為何瘋魔了?”
老者抬起眼皮,看了喬顯一眼,又耷拉下眼皮,嘆了一口氣,“說來,那相公的妻子也是個可憐人,雖擁有傾世容貌,卻自小身患?xì)埣?,行走不便。她父母不忍她遠(yuǎn)嫁,便千挑萬選為她擇了夫婿入贅。誰曾想,成親第一年,她父母便得了急癥,堅持了沒幾日便去了。第二年,她兄長騎馬外出,不慎墜馬,折斷了脖頸,當(dāng)場便氣絕身亡。到了第三年,便連她自己也瘋了,失了蹤跡,生死未明。人們只道這一家人招惹了煞神,才叫他們一個接一個的罹難。這世間真真假假的事太多,只這煞神是人是鬼是神是佛,怕是只有天知道?!?p> 喬顯心頭巨震,腦子痛得似乎有人在拿著錘子不停地敲打。
他原以為梨兒會歡歡喜喜,幸福終老,卻原來一切的幸福美好只不過是為了映襯往后的結(jié)局更加悲慘。
梨兒……梨兒……怎么會這樣?不應(yīng)該這樣??!
“那老頭走了,咦?你的臉為何這么白,生病了嗎?”孫盼趴在喬顯肩頭,擔(dān)憂地看著他。
喬顯茫茫然轉(zhuǎn)頭,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回道:“是病了,病得極重?!闭f罷,便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