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運(yùn)氣極好，來鶯歌艷坊的第二個月，便被一個貴客相中了，皇帝的弟弟，寧親王。他將我?guī)Щ馗?，做了一名舞姬?？墒撬麉s不碰我，給我用上好的胭脂水粉，用上好的衣料美食，養(yǎng)著我，對我恩威并施?！?p> “他說，會送我入宮，會讓我得到這天下最尊貴的人的寵愛。只要我聽他的話，日日將這包藥粉下進(jìn)皇帝的茶水里，他便會給我，我想要的?！?p> “我想要的？判官大人，我若說我想要父親、母親、何進(jìn)、乞丐爺爺都活過來，他可會給我？我想要長信侯世子趙冉，他可會給我？哈哈……他給不了。”
“我想要的，自然由我親自去討，這是乞丐的底線和骨氣。”
“半年后，皇帝壽宴，寧親王帶我入宮。我在母親自刎的殿內(nèi)，跳著母親最擅長的舞。一顰一笑，一抬手一投足皆是母親的樣子。舞畢，我摘下面紗，卻聽到了酒盞落地的聲音，兩處。一處來自上方那天下至尊的位子，另一處卻是來自下方。我不敢去瞧，我怕我一瞧便失去了所有的信念和勇氣?！?p> “大殿靜了一瞬，他站起身，朝著那個天下至尊的位子行禮，聲音暗啞艱澀，‘臣醉酒失禮，請陛下責(zé)罰，’皇帝眼睛緊緊盯在我身上，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無妨，長信侯不必多禮。’長信侯啊，原來，他已承襲了爵位?！?p> “我心心念念的郎君，二十有六，至今未娶。我曾惡毒地希望他這一生都尋不到如花美眷?？蛇@一刻，我又深切的希望他能早日覓得如花美眷，圓滿終老?！?p> “到了此刻，判官大人定然想問，這世間美人萬千，我算不得最美，為何皇帝見了我，卻如此失態(tài)。”
“不！”九判官搖頭，“你很美，迷人心智，惑人心魄?！?p> 小竹筐哈哈笑了，她撫著自己的臉，“那要多謝我的母親，因?yàn)檫@樣的美貌便是繼承了她?；实郯?，深愛著這張臉呢。哈哈哈……勾結(jié)外敵，賣國求榮，亂臣賊子，統(tǒng)統(tǒng)都是借口?；实壑徊贿^是卑劣地看中了我娘，想要得到我娘，才會以諸多借口殺了我父親。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他以為我父親消失了，我母親便會轉(zhuǎn)而投入他的懷抱？若深愛一個人便那般容易忘記，這世間又豈會那么多癡男怨女。判官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p> “皇帝喝醉了，站在我身后癡癡地看著我。我將混了藥粉的胭脂輕輕涂上雙唇，看著鏡中的自己，宛如精魅。我轉(zhuǎn)身對他輕輕一笑，他便失了心魂?！?p> “皇帝急切地抱住我，喚著我娘的名字，胡亂親吻著我的面頰、雙唇?？墒遣痪?，他便開始吐血了，我也開始吐血?！?p> “哈哈哈……那藥粉我早就換了，換成了這天下最厲害的毒藥。我看著瀕死的他大笑著，我這一輩子從未笑得這般暢快?！?p> “守在殿外的侍衛(wèi)聽到動靜，沖進(jìn)殿內(nèi)。我死在了亂刀之下，至死，眼睛都盯著門外。”
“我心中殘留著一絲念想，我希望再見見那日的桃花仙，他擎著一把油紙傘，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若他真是神仙，我希望他能來渡我出苦海?！?p> “這便是我想要講的?！?p> 九判官摩挲著手中的判官筆，淡淡道：“大仇既報，為何不愿去投胎？”
小竹筐一愣，繼而笑得無力又無奈：“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心中空的很，憤怒的很，不甘心得很。我是個貪心的人，我想要對千喜說一句道歉；我想要跪在何進(jìn)墳前為他上一柱香；我想要父親和乞丐爺爺原諒我如此不惜命；我想要找到母親的尸骨，將她與父親合葬；我還想要問問趙冉，還記得那年他在桃花樹上撿到的小姑娘嗎？我想告訴他，這個小姑娘最后長成了傾國美人，他會喜歡嗎？”
九判官笑了笑，“你可知，來世你將投得好胎，一生順?biāo)旄毁F，姻緣美滿，兒孫滿堂。若是誤了投胎的時辰，這些興許就化作泡影，沒了。如此，還要執(zhí)迷不悟？”
小竹筐咬著唇，良久，才道：“我只想問問他，問完了，便死心了?！?p> 九判官呵呵冷笑，“若要死心，何須問他，問問另一個人便知了?！?p> 說罷，一拍驚堂木，“帶犯人?！?p> 兩個鬼差提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走上前來。
小竹筐尖叫一聲連連后退。
那個血肉模糊的人，聽到聲音，望過來，渾身頓時一顫，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我知錯了，饒了我吧?！?p> 小竹筐轉(zhuǎn)頭看向九判官，有些不知所措，“判官大人，這是何人？為何這般模樣？”
林小九卻不回答，一拍驚堂木，沉聲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報上名來?！?p> 那鬼朝著九判官一叩首，道：“草民魏國長信侯趙寅?！?p> “趙寅？”小竹筐驚叫，“趙冉的父親！”
九判官不看她，繼續(xù)問道：“所犯何罪？”
“陷害忠良，奪人妻子?！?p> “陷害了誰，奪誰的妻？”
“魏國阮凌。”
“你說……是誰？”小竹筐沖到趙寅面前，厲聲問道：“是誰，你害得是誰？”
趙寅垂著頭，渾身顫抖，不敢看她，只戰(zhàn)栗道，“大將軍阮凌?！?p> 九判官問：“你是如何陷害阮凌，如何奪他之妻？事無巨細(xì)，通通招來?！?p> “惠帝十三年夏，我陪伴魏國國君魏惠帝微服出巡。那日正是民間的乞巧節(jié)，街上人山人海，我與陛下走散。我不敢驚動宮中禁衛(wèi)軍，便只派府中護(hù)衛(wèi)四下里悄悄尋找。臨近傍晚時，陛下被一名女子送來府中，那女子便是阮凌之妻，韓薇。陛下對韓薇一見鐘情，起了搶奪之心，但礙于天下悠悠眾口，便來找我商議?！?p> “我不信！”小竹筐尖叫著。
趙寅朝她重重一磕頭，“是我為皇帝出謀劃策，是我使你夫妻二人分離，是我害死了阮凌和你，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們?！?p> 他把她當(dāng)成了她的母親。
小竹筐癱軟在地，哭喊著：“我不信，我不信，你們在騙我?！?p> 九判官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笑得陰森恐怖，“他說的你不信，那便帶你去看看。”
她咬破手指，在空中畫了一道符，一道亮光閃過，她手中出現(xiàn)了一面古樸地銅鏡，“人人都知地府有孽鏡臺，能照出生前事?？墒菂s沒人知道玄天鏡，卻能真正回到過去?！闭f完，一把握住小竹筐肩頭，“我這便帶你去瞧瞧?！?p> 九判官念動咒語，玄天鏡隨即亮光大作。
久久未語的文昌帝君走過來，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亮光大盛，三人一瞬間便被鏡子吸了進(jìn)去。
夜色濃重，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一輛馬車飛快地奔馳著，七拐八拐停在了一處高大的府門前。
車簾掀開，走下來一個頭戴緯帽，全身裹著一件黑色大髦的人。那人剛行到門口，門忽然自內(nèi)打開，長信侯趙寅快步走了出來，行了一禮，便恭敬地引著那人來到書房。
進(jìn)得書房，那人取下緯帽，正是當(dāng)今圣上魏惠帝。
皇帝坐在主位上，語氣有些急切，“可是查清了？”
長信侯垂著頭，道：“回陛下，查清了。此女乃是祁國定國公嫡女，名韓薇，是……是阮將軍之妻。”
皇帝豁然站了身，臉上陰云密布，“她竟已成親了？怎么回事？”
長信侯抬眼偷偷瞧了皇帝一眼，繼續(xù)道：“那年庸扈之戰(zhàn)，阮將軍將韓薇一槍挑下馬。韓薇便對阮將軍一見鐘情，拋棄了國公府嫡女身份，只帶著一個親隨，來到魏國尋找阮將軍。二人成親后得一女，名阮云燭。一家人貌似很和美?！?p> “和美？”皇帝似是被這一詞戳中了痛腳，猛地走出座位，暴躁地在桌前走來走去。
長信侯壓低身子，恭敬道：“陛下稍安勿躁，陛下是君，阮將軍是臣。陛下看中他的妻子，是他莫大的福氣，他若不肯，便是不忠?！?p> 皇帝聞言一愣，面色猶豫不定，“可奪臣子之妻，必會被世人詬病?！?p> 長信侯半彎著腰，語氣越發(fā)恭敬：“阮凌與敵國奸細(xì)勾結(jié)，企圖通敵叛國，陛下不過是清除亂黨，親自審問敵國奸細(xì)，何來詬病?！?p> 皇帝聞言，緩緩一笑，“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