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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子

第七章 薛阿瞞

大娘子 祈連山月 3936 2020-07-19 17:00:00

  之后的日子,薛宗平從未如此期盼過父親早日歸家,盼了又盼,父親終于姍姍歸來,他連忙又將視線粘到沈令玥身上,但任是他如何瞪她,沈令玥都熟視無睹。

  很快便到了除夕。仆從都忙著除舊布新,薛仁儒則在書房畫桃符,蒹葭也第一次用心安排起團圓飯,因今日他們要和沈家一起吃年夜飯守歲。正在眾人沉浸在迎新的喜悅中時,唯薛宗平一人悶悶不樂的蹲在院中,他心中惦念的自然是之前沈令玥答應的事。

  正煩惱著,突然聽到吳青萍的聲音,薛宗平忙起身去看,果然看見侍女引著吳青萍進了正院,而吳青萍懷中抱著一個包裹,他馬上扔下手中樹枝跑上前去向吳青萍行禮。

  吳青萍見到他也是開心,笑著說:“宗平,快看,伯母給你帶來了什么?”

  “何物?”雖然口中問著,薛宗平卻伸頭往吳青萍身后張望,然而卻只能看到在寒風中孤零零聳立的垂花門。

  吳青萍哪里能想到他的小心思,只顧跟他說:“給你做的新年衣裳,走,我們去屋里,你看看喜歡不。”

  說完吳青萍便拉起薛宗平的小手,隨著侍女走到內室。薛宗平異常乖巧的跟著,卻又三步一回頭,希望能看到沈令玥的身影。

  蒹葭正在和侍女商量年夜飯的菜品,見吳青萍來了,連忙讓坐:“嫂嫂來的正好,我正愁不知準備的年夜飯是否合你們的胃口,你且?guī)臀铱纯纯尚枰頊p?”

  玄琴一一向吳青萍報了菜名,有些菜品比較少見,玄琴正要向吳青萍解釋,卻被蒹葭接過話來,含糊的說了說。吳青萍倒也不在意,只象征性的點了一個沈令玥喜歡的點心。

  定下菜品,玄琴便下去盯著廚房準備。這時蒹葭才注意到吳青萍拿著包裹,轉念一想便驚喜的問道:“莫非里面是嫂嫂給宗平做的衣裳?”

  “正是,你且看看是否合適?!闭f著便讓侍女搬走羅漢床上的案幾,吳青萍打開包裹,將新衣鋪了滿床,邊搭配著邊說:“因為時間緊,就先做了兩身,這樣宗平過年時也可以穿。一身是紅色圓領窄袖缺胯長袍,配尖頂帶沿帽、烏皮短靴;一身是青色交領窄袖長袍,配無沿圓帽、平頭履。另外單做了兩件棉制素色小衫,給宗平當寢衣?!?p>  說著兩位母親一一細看,還不時拿起來在薛宗平身上比劃兩下,等兩人看完,蒹葭便挑了那件青色的長袍讓薛宗平換上,正好合適。蒹葭越看越喜歡這身衣裳,就連穿這衣裳的薛宗平也看著順眼多了,便不讓他脫了,只仔細叮囑他不要弄臟了。

  薛宗平全無得了新衣的歡喜,久不見沈令玥出現,異常心焦,便拽著吳青萍的衣裳急急問道:“伯母,阿姐沒有與你一起來嗎?”

  吳青萍知道最近兩個孩子經常一起玩耍,現在又見薛宗平問起沈令玥,自然高興,笑著回道:“沒有,你阿姐正在家中,與你伯父一起為你沈阿婆抄寫經書?!?p>  蒹葭卻在一旁打趣:“宗平想阿姐了?莫急,等傍晚就能見到了。只是到時要禮讓你阿姐,不許再撒潑犯渾,不然以后你阿姐都不來找你玩了。”

  薛宗平本就對言而無信的沈令玥有怨言,聽此話更是生氣:“哼!不來更好!”說著他就下床穿上新靴子跑了出去,讓兩位母親哭笑不得。

  傍晚,身著淡粉新襦裙、頭梳絹花雙丫髻的沈令玥,隨著爺娘一起來薛家過年。只見薛家到處張燈結彩,外院中亦燃著火堆,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外院。薛仁儒帶著薛宗平在垂花門前相迎,兩下相見一番行禮問好,之后一行人便移步至中堂。

  此時中堂也是燈火通明、四角燃著火爐,剛一進屋便覺熱氣襲人。坐在西邊榻上的蒹葭見他們來了,忙起身相迎,又是一番熱情的寒暄,稍后,蒹葭和吳青萍領著沈令玥、薛宗平坐在西塌上閑聊,薛仁儒和沈溪則到東榻下棋。

  沈令玥待了一會,實在覺得無趣,又見薛宗平態(tài)度已經轉惡,也有些心急,便去東邊看沈溪和薛仁儒下棋。只是這次她卻坐到了薛仁儒身邊,讓沈溪看得很是別扭,但又無奈,只能在心中感慨:女生外向。

  見沈令玥坐過來,薛仁儒想起蒹葭之前跟他提到的沈令玥讀書的事,邊下棋邊夸起她來:“聽說阿玥現在都開始讀《孝經》了,以后可是了不得了,要做個女博士?!?p>  在這件事上,沈溪與吳青萍觀點不同,聽到薛仁儒夸贊,便又看了眼端坐一旁的愛女,頗有些引以為傲:“我觀阿玥有些早慧,正好她也喜歡,便隨著她的意,想讀什么書便讀什么書。自然不指望她能考什么科舉,只盼著多識些禮義廉恥,懂些處世之道,長大后也能有所受益?!?p>  “兄長說的是。蒹葭前幾日還與我說起宗平啟蒙的事情,我原是打算讓他年后習武的,見我家阿玥都如此長進了,自然不能再只讓他習武。所以便想著年后,上午我教他識字讀書,下午讓請來的武術師傅教他習武。兄長每日忙碌,不若讓阿玥也跟著我讀書吧,這樣阿玥有什么疑惑,也有人可以為她解答?!?p>  沈溪知道,年后自己會更加忙碌,怕是連晚上為沈令玥解惑的時間都沒有了,想要延請西席,卻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且西席需要慢慢訪來,人品和學識總要嚴格把關。聽到薛仁儒的提議,自然知道不錯,且依著薛仁儒的灑脫性子,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不會太過呆板。然而,千好萬好唯有一點不好,薛仁儒雖然博聞多識,但終歸沒有教過書,怕難有章法,若女兒拜了師,無所成,到時就不好再另投他門。

  他的顧慮自然不好言明,只道:“你且容我想想?!?p>  這件事情薛仁儒已經琢磨了幾日,讓他只領著薛宗平讀書,他自然不肯,不過他覺得與沈令玥頗為投緣,所以才愿意做她的夫子,薛宗平不過是順帶手的事兒。雖然對教書他沒什么章法,但此時見沈溪推脫,難免要辯解一二:“兄長莫要誤會,我雖然行事不羈,但幼年時也是從《千字文》《說文解字》開始啟蒙的,之后才讀的《孝經》《論語》《詩經》《尚書》,《禮記》《春秋》《易經》《史記》也都跟著夫子系統(tǒng)研讀過。且我的夫子們皆是當朝大家,不敢說跟著我必能中舉,但知書識禮還是沒有問題的。”

  說著薛仁儒便將當年夫子們怎么教的自己,盡可能詳細的轉述。沈溪自從到沈家后,便再也沒有正經跟著夫子讀過書,多是自己一個人鉆研,也幸得如此,才沒有像一般士子那樣局限,反倒涉獵頗廣。此時,見薛仁儒談及正統(tǒng)是如何教授弟子學識的,自然聽得津津有味,有時也會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走了彎路。

  最后,自然是薛仁儒憑著他那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沈溪,兩人約定上元節(jié)后便讓兩個孩子跟著薛仁儒讀書。

  商議完畢,沈溪便讓沈令玥來拜夫子,薛仁儒自然高興的受了,還不忘教誨:“阿玥以后有什么不解的,盡管來尋夫子。”

  眼見著兩位老父親就自己和薛宗平讀書的事情說個沒完,沈令玥雖然高興卻難免有些急躁,此時聽薛仁儒如此說,自然抓住機會:“正好,阿玥有一事不清楚,想問夫子。”

  薛仁儒頗為自得的問道:“何事?”

  沈令玥瞥了一眼遠處窩在蒹葭懷中打盹的薛宗平,故作鎮(zhèn)定的問道:“阿弟可有小名?”

  薛仁儒笑道:“沒有,我與你叔母只喚他宗平?!?p>  “可否讓我給阿弟取個小名,我好喚他?”說完,沈令玥不忘暗自打量薛仁儒的表情,見他并無異色,不安的心方才落下。

  薛仁儒向來不拘小節(jié),欣然答應:“自然可以?!?p>  卻不想,對面的沈溪開口:“不可!”

  薛仁儒問:“兄長,這是為何?”

  沈溪答:“阿玥與宗平同輩,怎可給宗平取名!”

  薛仁儒笑道:“這倒無妨,到時我喚宗平前來,跟他說是我給他取的小名就好?!?p>  沈溪無奈,只得對沈令玥言道:“你取的小名暫且說來聽聽?!?p>  沈令玥見阿耶眼帶厲色,有些心虛:“喚阿蠻可好?”

  果然沈溪皺眉問:“何字?”

  沈令玥只得在棋盤上寫出,沈溪見了眉頭皺的更深:“何解?”

  沈令玥又硬著頭皮掰扯:“《山海經》有云:崇吾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飛,名曰蠻蠻?!?p>  沈溪聽聞,瞪了沈令玥一眼:“你可知其意?”

  沈令玥腹謗:不就是像鴨子一樣的蠻夷之鳥嘛,還很不祥,見了他就會發(fā)洪水。但這話她怎么敢說出口,只能低頭坐在那里訥訥不言。

  沈令玥不知,薛仁儒卻知道,蠻蠻是比翼鳥,正是如此他才更覺有趣,心中早就應下了,只是知道,沈溪必然不會同意,須得改上一改。

  “不若換個字?!毖θ嗜鍖ⅰ安m”字寫在棋盤上,并解釋道:“瞞,平目也。卻是合了我和他的來處,甚好?!?p>  說著薛仁儒便讓侍女將薛宗平領來,只見薛宗平迷迷瞪瞪的走到薛仁儒面前,此時沈令玥怎敢再多言讓薛仁儒夸獎他。

  薛仁儒看著面前曾經的襁褓嬰兒已長成三尺稚子,不覺溫柔的撫摸著他的頭,感慨道:“吾兒漸長,父心甚慰。恰逢新歲,特喚汝前來教誨于汝。無論何時,汝應忘汝神氣,墮汝形骸,以庶幾乎!若身之不能治,何以暇治天下乎!今特賜汝乳名,喚‘阿瞞’,愿汝莫忘本源,莫失本心。”

  薛宗平雖然沒有聽懂父親的意思,甚至都不知道父親給自己取了個乳名,只是他從未見父親待自己如此溫柔,自然歡喜應是,又見沈令玥坐在父親身旁,便覺得是她的功勞,自此對她言聽計從。

  薛仁儒久久不能平靜,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法對幼子言說,再看他新衣笑顏,方想起此時新歲自當歡喜,也不再糾結,遂放開他,又去與沈溪下棋。

  被薛仁儒放開的薛宗平則不動聲色的爬上坐塌,緊挨著沈令玥而坐,悄聲喚了聲“阿姐”。沈令玥仍然沉浸在方才無力的羞愧中,并沒有聽到,薛宗平又急急喚了兩聲,還輕輕碰了碰她。這時沈令玥方才醒過神來,竟有些不敢直視他,低著頭輕聲問:“何事?”

  薛宗平卻答:“無事。”

  沈令玥便不再理會他,耳中似又響起方才阿耶厲聲問出的“何意!”是呀,自己此舉何意,何苦跟他置氣,德之何存?

  不想此時薛宗平卻依偎到沈令玥身上,又喚起了“阿姐”。沈令玥木然看向他,以目詢問何事。

  “阿姐,阿姐,我今日特別歡喜。”薛宗平童聲童氣的說完,見沈令玥依然疑惑地看著自己,怕她不能明白自己的歡喜,便又反復強調:“阿姐,我真的特別歡喜,特別歡喜,從未如此歡喜過。”

  說完,他又看了看父親,確定父親沒有注意他們,便將頭湊到沈令玥耳畔,用蚊子般的聲音說道:“剛才父親摸著我的頭對我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歡喜,父親從來沒有如此溫柔的待過我?!?p>  沈令玥先是感覺到一股濕熱之氣一陣陣拍打在耳邊,有些癢卻又感溫熱,待遲鈍的大腦明白了薛宗平所言何意時,她忽然豁然開朗,將自己的糾結放下,換成一副笑臉對薛宗平道:“我也歡喜,阿弟?!?p>  說著兩姐弟便親親昵昵的挨在一起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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