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你是歐陽大人嗎？”
一聽到有其他孩子的聲音，曉寒遂停止了在地上的不理智行為。曉寒——這么一個怯生的小主子，徑直爬起，躲在父親的身后，拽著父親的衣襟。
看著曉寒這人前人后的模樣，父親笑著搖了搖頭，這妥妥一個小貓咪呀，窩里橫窩外慫。
“是的，我就是?！睔W陽頎和藹可親。
“小姑娘，你是誰呀？”
眼前這個小姑娘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毛毛糙糙的枯黃長發(fā)扎成的兩只麻花辮被爽利地甩在身后，粗布衣服在身，袖口和褲腿挽得高高的，光著腳丫子，剛從田埂處走到大路上。
“我是韓玉成的女兒梅梅，是他叫我來迎你們的。咱們邊走邊說吧，日頭毒，你們可受不了。”
“行，那咱就走吧?！?p> “你們要走大道還是小道，大道平坦但遠(yuǎn)了些，小道近了不少，但……”小村妞不說話了，瞅了瞅自己腳趾頭上粘著的泥巴和眼前錦帽華服的三人，“算了算了，咱走大道吧，走快點(diǎn)就是了?！?p> 歐陽頎被眼前這個小姑娘的的從容和好眼力所吸引，“怎么走不得小道？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是走過的，小姑娘，以貌取人可是不好滴哦。”
“大人，我打賭，你走得，這位媽媽走得，你家小姑娘可走不得?！?p> “哦？”歐陽頎回身看了看曉寒，“乖乖，你可以走小道嗎？”
說實(shí)話，此時曉寒一心只想回家。兩條道，她哪條也不想走。然而，鑒于時近正午，日頭毒辣，父親也是想體驗(yàn)體驗(yàn)小道的，最重要的是，那個鄉(xiāng)下小妞正看戲般地瞧著自己，哼，你走得，難道我就走不得，也太小看我了吧。況且，之前的鬧騰，全身衣物都有些臟了，想著再臟一些也無妨，便一咬牙說，
“小道吧?！?p> ……
曉寒只覺，這才一盞茶的功夫，卻走出了春夏秋冬的漫長。她還是低估了田埂上爛泥的威力，一下腳，她的花修鞋已是黑泥遍布。再下另一腳，重心不穩(wěn)，身體一個趔趄，欲向水田栽去。幸而，梅梅眼疾手快，扶住了曉寒，而自己卻摔進(jìn)了田里，幾乎成了一個泥猴。
曉寒看到了梅梅的糗樣，只顧笑，歐陽頎覺得曉寒有些過分了，
“曉寒，不許笑！給梅梅道歉！”
“沒事兒沒事兒，”梅梅也自嘲道，“這樣子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笑話自己呢。我摔慣了的，不礙事兒?！闭f著，一個人先溜去灌渠處洗了洗臉和手，飛也似地趕回來，拉住曉寒的手，“我拉著你走，這樣你就不會摔著了。”
畢竟是小孩子，短短幾分鐘的接觸，曉寒便喜歡上了這個小孩子，之前敵對梅梅的小心思早就一溜煙飛走了，現(xiàn)在她正歡歡喜喜地牽著梅梅的手，兩人走著走著，又在田埂上跑了起來，有著梅梅護(hù)著，曉寒倒也沒有摔著。
不一會兒到了梅梅的家里。
韓玉成正和妻子在廚房忙活著。“老韓！我來了！”
老韓聞聲趕忙出來迎。“老歐，快進(jìn)屋坐坐。喲，這是你家小福星吧，都和我家梅梅一樣大了，時間過得可真快！梅梅，怎么搞得這么臟，快去洗洗！”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這么多年了，還不改口，我是歐陽！”
“習(xí)慣了嘛！老歐，喝酒不？”
……
老韓和歐陽頎在院內(nèi)把酒言歡。
張媽在廚房幫廚。
曉寒跟著梅梅一起走出了院子。
“你要去哪兒？”
“我這個樣子，當(dāng)然是要把身上的泥洗掉啦?！?p> “不在屋子里洗嗎？”
“你跟我走就知道啦?！?p> 兩個小姑娘一起走到了院子后不遠(yuǎn)處的林子，樹林蔭蔽，蟬聲此起彼伏，微風(fēng)輕輕拂過，腳下許多小花無聲無息地開著，一汪清泉就在眼前，一條小溪緩緩流過。這真是一個絕佳的避暑之地！
“這就是我的浴盆！”梅梅指著眼前的小溪，“要不要一起？”
潺潺水聲，潑水聲，夾雜著孩提稚嫩的歡聲笑語，在山澗中回蕩……
農(nóng)家的午飯，自是與豪門大院中的菜肴不同，亦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曉寒看著眼前的新鮮菜式，一改往日挑食的做派，和梅梅坐在一塊兒吃。才一會兒功夫，兩人就親密無間。
”你看她倆，兩個小孩子不一會兒就好得跟什么似的，都不理我了?！睔W陽頎笑道。
“你的娃可是大家閨秀。一來我這兒，就被我的娃帶偏了，看不出一點(diǎn)嬌小姐模樣了?！崩享n扯著大嗓門。
“我這閨女在家被我寵得過分些，來到你這兒倒還好了一些，若是在家也是這般便好。你家閨女倒是很機(jī)靈，一點(diǎn)也不怯場?！?p> “俺們不過是是鄉(xiāng)下人，野慣了罷了，不懂城里的禮數(shù)。這些年你弟妹總共就生了這個一個娃兒，之后肚子再沒有動靜了。沒有男娃，便把他當(dāng)作男孩子來養(yǎng)著罷了。淘氣得很！“
”我看你女兒這個精神勁呀，不輸給男孩！”
一些家常話，東言西語，左不過是些夸孩子的好話，布衣之交的往昔回味，老韓對歐陽頎這些年幫助的感激等等……
日暮時分，梅梅已經(jīng)帶著曉寒領(lǐng)略了割稻的歡樂，水車的歡脫，曬谷場的遼闊，稻草人的呆萌，山澗的甘甜，樹林的靜謐……這些，都是曉寒從未經(jīng)歷過的，曉寒由衷地感到歡愉。
當(dāng)三人要離開小屋時，曉寒已滿是不舍。歐陽頎便開玩笑道，
”曉寒吶，這么喜歡這里，要不要在這兒住上幾天呀？”
“爹爹，真的可以嗎？”
”那要看你韓叔同不同意了?！?p> “你要是敢放，我就敢養(yǎng)!我雖愚笨，但是養(yǎng)活一個女娃娃還是沒有問題的，哈哈哈?！?p> “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可真把孩子放你這兒了住幾天了！”
“沒問題。咱倆啥關(guān)系！住上一輩子也成呀，我這里也熱鬧熱鬧！不過可說好，在我這可沒你那兒這么舒服，你家小福星哭鼻子了我可哄得沒你這么好！”
“就是放在你這幾天吧。我近些日子公務(wù)纏得頭疼，回去她再粘著我可受不了。把孩子放在你這兒也剛好磨磨她，改一改身上的嬌氣，跟著梅梅學(xué)著些，小時候多接觸接觸土地，少染一些官家大戶的習(xí)氣，日后也不至于長歪了。”
……
爹爹和張媽都回去了。
曉寒和梅梅一起張羅著晚上的床鋪。
“你和我一起睡吧，我家床少。”梅梅說。
“讓我看看你的床什么樣?！?p> 這是一張充滿著田園香氣的床。梅梅挪開了被褥枕頭，一把掀起了床上一大塊兒粗麻布。粗布下面是往年的稻草，早已曬香，松松軟軟的。梅梅又抱來幾大捆曬過的稻草，墊在原有的稻草上，再將原來的粗布覆于其上，攤開鋪平，掖好床沿，把偶爾躥出來的草拔掉，接著再從箱底拿出一塊疊好的多年珍藏未用的棉布，也是攤開鋪平，弄弄邊邊角角。最后這么躺在床上，這么一滾，“終于弄好啦！這下是真的軟和了。稻草比往先又厚了許多。曉寒姐姐，你也來試一試吧！”
曉寒將信將疑，先是用手慢慢探著床上的棉布，確認(rèn)沒有不適后，也和梅梅一樣，跳上了床。兩只小猴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不熱鬧。
夜深人靜之時，兩只小猴子可算是消停了。一起在躺在床上。
梅梅已經(jīng)有些累了。
但曉寒仍不肯閉眼，睜大著眼睛，透過頭頂?shù)奶齑靶蕾p著上方的星空。
“好漂亮呀！”
“嗯……”聲音迷迷糊糊。
遠(yuǎn)處蛙聲陣陣。
曉寒推了推完全閉眼的梅梅，”這是什么在叫？”
梅梅勉強(qiáng)地睜開了一只眼掃過曉寒，另一只眼仍舊閉著，像極了一只正在休憩的貓頭鷹。
“嗯？我聽聽……是青蛙的聲音。”
“青蛙為什么晚上還不休息，它為什么還在叫？”
“嗯……因?yàn)椤滋斓酶苫顑?，晚上才能有空找他的青蛙娘子?！?p> “他白天在做什么？梅梅你待會兒再睡，你先告訴我?！睍院^續(xù)追問，邊說邊晃著梅梅。
好吧，梅梅已經(jīng)求饒了，有這么個刨根問底的小祖宗在身邊，她是不說清楚今夜可別想入眠了。于是狠狠地掐了掐自己，頓時清醒了不少。
“好啦，你別晃了。我說我說！“
”白天青蛙在幫助我們捕捉田里的害蟲，這樣田里的稻子才能夠長得好。晚上他們要去找心愛的娘子一起去懷寶寶了。這一聲一聲的叫喚就是去尋娘子時喊的。“
”他們找得到嗎？”
“找得到的就不叫了，找不到的當(dāng)然還在叫著?！?p> “這么多叫聲，那就有很多青蛙找不到娘子了。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啊不用不用?！泵访访φf。
“大小姐，你聽過大人常說的‘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順其自然’之類的話嗎？我們不去摻和，他們有可能會找到心愛的娘子；如果我們參與的話，有可能把青蛙甲的娘子和青蛙乙做了一對兒，這樣豈不甲乙和兩個娘子都很傷心？傷心的話就沒有愛了，沒有愛了，就沒有寶寶，稻田里蛙寶寶就會少，少了以后稻田就會有很多害蟲，害蟲多了稻田就毀了，稻田毀了青蛙就沒了家，家沒了就……”
“就怎樣？”
“我也不知道。家沒了的滋味，我也不知道……愿我們一輩子都不知道這種滋味。”
“那我們不去找青蛙了。為了愛，為了家?！睍院粲兴?。
“對了，你比我還小一點(diǎn)，怎么知道這么多東西？好羨慕你呀。”曉寒又發(fā)問。
“過過日子就知道了。我還羨慕你呢。有哥哥，有好衣服穿，不用干活兒，而且，你還這么好看，人人寵愛，都說你是小福星呢?！?p> “要不，咱倆換一換？我倒喜歡這里的星星，這里的風(fēng)，這里的蛙聲，這里……一切一切，我都喜歡?！?p> 梅梅笑而不語。
“咦，你脖子上的掛的東西好漂亮?！?p> ”這是我貼身的玉。爹爹說，我娘生我的時候，我嘴巴里就含著的。他們都是我是什么星星下凡，所以他們都叫我小福星?！?p> 說著說著，曉寒把脖子上的玉取下給梅梅看。
“我一般都不給別人看的。但是，我想給你看。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好喜歡你，比一般的喜歡還要喜歡?！?p> “比喜歡還要喜歡，那就是愛呀。”梅梅透過玉孔看著小寒的眼睛。
“嗯？愛？可是我們是兩個女孩子呀?！?p> “愛，除了青蛙和娘子的愛，還有父母對孩子的愛，伙伴之間的愛，這個世間有很多很多的愛，所以說，你愛我?！?p> “那……你愛我嗎？”
“當(dāng)然！我愛你，像你愛我一樣！……時間不早啦，我們該休息了，明天繼續(xù)帶你去田里玩?！?p> “可是，我睡不著。”
“那，我和你一起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吧?！?p> “嗯！”
數(shù)著數(shù)著，曉寒迷迷糊糊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而梅梅也終于可以入眠了。
今夜星空璀璨。
這個寧靜而普通的夏夜，卻讓日后的她們百般回味。
畢竟，回不去的，是最美好的。
為了家，為了愛。讓她們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