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抹了抹嘴，喝了一口茶，這才說道：“圣人問我代州軍用鹽一事，是因為看到了一份奏章。奏章是何人所上，圣人沒說。圣人只說，隴西軍軍營里，缺鹽?！?p> 郭子儀是軍人，一聽這事就知道事態(tài)嚴重了。不然，缺鹽這種事也不至于弄到皇帝那里。
“隴西軍面對吐蕃人，時常需要出戰(zhàn)，他們?nèi)丙}就是大事?！?p> “老郭說的對。圣人說，軍中缺的是戰(zhàn)馬吃的鹽，并不是將士們吃的鹽。老郭，你列編禁軍，可知道隴西軍有多少戰(zhàn)馬嗎？”
“隴西軍三萬將士，戰(zhàn)馬過萬。要是加上馱馬，駑馬，怎么也要兩萬匹吧？”
“戰(zhàn)馬八千，加上驢騾，駱駝，總計二萬三千匹。”
“這么多？”郭子儀驚問道。
“我大唐將士戰(zhàn)無不勝，與所配馬匹充足無不關(guān)系?！蓖踔宜妹C然說道。
“說鹽，馬兒吃的鹽是從哪里運去的？”李泌突然說道。
“哦，說鹽。隴西軍馬原先吃的鹽，是由五原鹽井所出。五原鹽井歸鹽戶所有，隴西軍一直按照市價購買，多年以來一直如此。可最近鹽戶突然說，鹽井產(chǎn)鹽不多，已經(jīng)不能供給軍用了。”
“鹽井廢了？”
“大概如此?！?p> “圣人怎么說？”郭子儀問道。
“圣人說，多給他們撥一些錢，讓那些戰(zhàn)馬與將士們吃一樣的鹽?！?p> 郭子儀噗的一聲，將一口茶水吐了出來。
“鹽井到底廢了沒有？”李泌問道。
“就知道你會盯著那鹽井。我問過五原回來的人，原先的那兩口鹽井確實廢了，可鹽戶在不遠的地方又挖了兩口，所產(chǎn)顆鹽品質(zhì)很好，竟是可以供人吃?！?p> “這些鹽……”
“這些鹽直供隴西軍，供人吃馬嚼，此事就這么了結(jié)了。”
“沒了？”
“沒了?！?p> 王忠嗣說完后，暗自笑了一下，心說你自詡為先生，整日考我們，今日我也考考你。
李泌想了想，覺得這件事肯定不能就這么了結(jié)了啊。不然，王忠嗣怎么會說了這半天。再看他的臉色，竟是有點幸災(zāi)樂禍的樣子。
李泌突然一拍桌子，說道：“我明白了，前些日子咱們吃的那些精鹽，原本應(yīng)該在馬肚子里?！?p> 王忠嗣笑了。郭子儀卻愣了，說道：“老王，隴西軍的馬匹數(shù)目不對嗎？”
“戰(zhàn)馬數(shù)目是對的。其它的，不足萬數(shù)?！?p> “不足萬？”
郭子儀有些吃驚。隴西軍可是野戰(zhàn)軍?。‰x開后面運送軍需物資的驢騾駑馬，那還了得？
于是，他又問道：“此事圣人知道嗎？”
王忠嗣只是笑著，卻不說話。
李泌說道：“老郭不用問他了，他必然不會說的?！?p> 王忠嗣看著李泌一眼，說道：“小先生說的對。這事圣人知道不知道，我不能說。隴西軍為何缺失馬匹，我也不能說。你們也不要問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不會說?！?p> 郭子儀哼了一聲，然后就對李泌說道：“他不肯說，小先生，是不是把女先生叫來？”
李泌笑了一下，說道：“我阿姊來他也不會說的。不過，老王，我就再問你一件事，你若是愿意說就說，不愿意說就不要說?！?p> 王忠嗣道：“何事？總要你問了我才好決定?！?p> “那些戰(zhàn)馬每日所需，有沒有準數(shù)？”
“唐六典所定，每匹戰(zhàn)馬每日供給是，草一圍，粟一斗，鹽，兩合。驢騾，駱駝等，參照此數(shù)，可上下增減?！?p> 李泌不說話了，開始在心里默默地算賬。
既然隴西軍報的馬匹驢騾是二萬三千匹，照王忠嗣說的，戰(zhàn)馬數(shù)是實的，其它則不足萬數(shù)，那就是缺失五千匹以上。
按照每匹牲口每日供應(yīng)鹽兩合算，五千匹每日就需要鹽一萬合，也就是一千升，合一百斗。按照韓狗兒所說，粗鹽熬制成精鹽，總在八成以上，那么，這一百斗優(yōu)質(zhì)粗鹽，最少也能熬制出八十斗精鹽。
一斗精鹽此時在長安能賣到批發(fā)價十文錢，八十斗也就是八百文，不到一貫錢。
這是五千匹馬一天能給那些人帶來的財富，只有不到一貫錢。
聽上去不多是不是？好像也沒人愿意費這么多的事，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只為每天區(qū)區(qū)這一貫錢。
可要是知道青山書院這座占地近十畝的大宅子，現(xiàn)在的市價是三十萬錢，也就是三百貫錢，你就知道那些人為這每天一貫錢能做出什么事情來了。
說是日進斗金還差點，可一千枚開元通寶，放進量米的斗里，竟是過半。
如果還覺得這每天一貫錢不起眼，那就和王忠嗣、郭子儀的俸祿比一比。
郭子儀的品秩是七品下，他俸祿里包括俸料、食料、雜用、庶仆等項，亂七八糟的加起來，也不過是每月三千錢，也就是三貫。
王忠嗣是正五品，各項都要高一些，也不過九千多錢，不到十貫錢。
至于像正二品的燕國公張說這等帝國高品秩的官員，月俸二萬四千錢，也就是二十四貫錢，也不如那些倒賣精鹽的人得多。
現(xiàn)在，知道這每天一貫錢有多少錢了吧！
說那些倒賣精鹽的人日進斗金一點也不為過！
這利潤，怕是砍頭也不在乎的。
“這件事太大了?！?p> 許久，李泌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
王忠嗣卻說道：“冰山一角而已。你忘了，還有草料，粟米。若是算下來，估計能嚇死你。”
李泌一聽卻笑了，說道：“我一個教書先生，管這些破事做什么？”
這話說完后，幾個人都不做聲了。桌上的畢羅已經(jīng)涼了，杯子里的茶也已經(jīng)喝光了，幾個人也吃飽了。按照往常，這時候他們就會離開飯廳，該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可今日他們就圍坐在桌旁，一個個跟木頭人一樣坐著。
這四個人里，除了李嗣業(yè)外，剩下的三個人都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越是盛世，這些黑角落就越多。
軍鹽變精鹽，確實如王忠嗣所說，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突然，靠窗坐著的王忠嗣喊道：“快看，外面下雪了，那雪花看起來------好像雪花鹽啊！”
可接著，他就感受到了李泌惡狠狠地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