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景陽的聊天告一段落,黃歇來到廂房外間,早有獄長上前介紹情況。
“毒已查出,此為番木鱉,味苦性寒有大毒,若食之,最初會出現(xiàn)頭痛、頭暈、呼吸急促、咽下困難、瞳孔縮小、胸部脹悶等癥狀,繼而呼吸不暢,全身發(fā)緊,驚厥抽搐,嚴重者會窒息而死?!?p> 隨著獄長的介紹,躺在里面的羽麗在露姬耳邊輕聲說:“照做?!?p> “???”露姬反應過來是讓她照著御醫(yī)說的癥狀做:“我為什么要照做?!?p> “你再不做,就只能等死了?!闭f完羽麗開始大口喘氣,劇烈咳嗽起來。
她的反應招來外面一干人等的注意。
黃歇當先走了進來,接著是御醫(yī)、獄長。其他人等被獄長安排在外面候著。
經(jīng)黃歇示意,御醫(yī)上前檢查羽麗情況。
“就目前狀況看,兩位中毒不深,清胃后,以甘草、綠豆、防風、銘藤、青黛、生姜適量水煎服用,應可無大礙?!?p> 黃歇點頭,示意著人請御醫(yī)在外面寫就方子抓藥照做,一面又吩咐自己的手下:“找兩個宮女來伺候。底細要清白?!笔窒骂I命出去。
“你這牢里,經(jīng)常鬧這些意外么?!秉S歇語氣不重,獄長卻知事體不小:
“回大人,小人管轄宮中大牢兩載,從未遇到這等事,今日事發(fā)蹊蹺,小人會好好看顧兩位犯人身體恢復,保證她們安全,并對有關人等詳加排查?!?p> “就容你去調查清楚。”看他算是個能辦事的人,黃歇也不多言,看一眼羽麗,示意道:“你可知此人非比尋常,輕重拿捏妥當,你可懂得?”
“幸大人提點,小人理會得?!?p> 目送黃歇離開,那獄長轉回身看著安羽麗。此時廂房中就只他與她們?nèi)?。分撥出去行事的人還沒有回來,調撥來侍候的宮女也還沒有到位。
“這位姑娘,是否仍需清胃,和吃那些苦藥啊?!庇瘥惐犻_一只眼,見那獄長正肅然而立,抱拳請示。
羽麗立刻明白了,大家都是聰明人,還弄什么玄虛:“不必了不必了,小事情,還毒不死我。多謝獄長大哥成全。”
羽麗立刻恢復了一個正常人德行,不再裝病。
“姑娘,在下戈蒼,是宮中大牢獄長。在下知姑娘如此行事,必然有其緣由。此茶確是有毒,你們也的確沒喝,鬧了這樣一場玄虛,可否指教一二?!?p> 羽麗最喜歡痛快人。
“好說好說,戈大哥幫我一場,我自然也該與你明言。其實在里面待著也沒什么,都是因為她,看著人家下毒,還打算喝了去死。我才急著要提前出來。”
“這么說,露姬御妻[1]知道是誰下毒的了?!备晟n轉向露姬。
“不知道?!甭都伋鲆痪?。
“你剛剛還和我說來著,怎么現(xiàn)在又反口。”羽麗瞠目。
“我現(xiàn)在面對的和剛才面對的人一樣嗎。我有權保持沉默,我說的話將會成為呈堂證供。我不好亂猜測?!甭都u搖頭。
羽麗翻個白眼:“有你的。”
“你不用猜測,你只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即可。”戈蒼說。
“我看見個青衣宮女抱了一壺茶匆匆離開了。當時我背對牢門,正睡得昏沉。直到她離開我才察覺,只看見一個背影,沒看到她的臉。然后就是我的和她的牢里多了一杯茶?!甭都дf。
“還有么?她有沒有說話,或者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露姬搖搖頭:“她沒說話。”
她接著回憶:“我好像聽見了口哨的聲音。”
“口哨?”羽麗問。
“對,我開始以為是什么鳥鳴,可是那聲音抑揚頓挫又有些急促,很容易和鳥鳴區(qū)分開?!?p> 羽麗若有所思。
戈蒼急忙站起身:“在下要即刻趕去做兩件事情,兩位先在此稍待?!闭f完便急匆匆出去吩咐。
“常許,讓今晚當班的獄卒空場集合,我要問話。”
“是!”
“陳末,派三隊人分別向東、北、南巡視,遇到青衣宮女即刻攔下帶回大牢。”
“是!”
“丙武,你在外面候著,除春申君吩咐的宮女可以進入,其他人等不準進出?!?p> “是!”
分撥完畢,戈蒼的步音漸漸遠去。
羽麗聽聽門外沒了生息,便一伸腿跳下床,對露姬說:“你在這支應下,我出去一趟。”
露姬瞪大眼睛:“你沒聽門口有人看著,不準進出。”
“我要出去,自然出得去?!庇瘥愄?,做了個揮手砍人的姿勢。
“你去干嘛?”
“去查查誰害我們?!?p> “你現(xiàn)在是犯人,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就完了。還會連累我?!甭都б荒槻粯芬猓骸氨緛砦以诶锩娲煤煤玫?。你也劈了我吧,省得來人了我不知道說啥?!?p> 羽麗一笑,這大小姐脾氣還挺有意思:“不了,我可對你下不去手,開動你聰明的腦袋想想,等著我回來!”
羽麗說著拍拍露姬的頭,躲過她拉向自己衣角的手,一躍出了廂房,向著丙武身上一點,那獄卒已不省人事了。
羽麗趁黑躲著人跡,摸向戈蒼說的那個空場。只見二十幾個獄卒排成兩行站在中間,戈蒼在他們前面一邊踱步一邊問話。
“今日有個宮女進入牢房,我要知道,是誰放進來的,有誰看見了,她到底是誰。”戈蒼說完,停下腳步,眼如一道寒光射向隊列,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沒人說話。
“李甲。”
“在。”站在前排的一個獄卒邁出一步。
“你看守正門,你可看見宮女進來?!?p> “回獄長,李甲未見?!彼f話耿直,語氣鏗鏘。
“顧飛?!?p> “在?!绷硪粋€獄卒邁出一步。
“你看守后門,便是你放進來的?!?p> “回獄長,屬下未放進任何人?!鳖欙w也不像在說謊的樣子。
“程修,你一直守在子、丑號房門口,有沒注意到巳、午號房處動靜。”
“回獄長,剛剛子號房的鑰匙不見了,我們幾個都在尋找,未注意到巳、午號房處動靜?!?p> “哦?后來找到了么。”
“找到了,在申號房門口找到的,我們進去查驗過,卷宗并無人動過。”
戈蒼點點頭:“申號房,牢房中段,申號房可有關押犯人?!?p> “景陽將軍在申號房,其時他正在審訊室被春申君問話?!?p> “這個空擋實在鉆得巧妙。”戈蒼眼光掃過一干人,停在剛剛趕來的一個獄卒身上。
“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回稟獄長,剛部下已查看過其他牢房,詢問過關押犯人,均未見有宮女穿行,也無茶杯茶水?!?p> “好。魏庚,開始吧。”這魏庚顯然是戈蒼心腹部下,一個點頭示意便領命下去,而戈蒼坐到旁邊,一邊看他們繼續(xù)盤查,一邊等著更多消息。
“從作案時間推算,宮女應在戌時二刻至亥時一刻出現(xiàn)在此。這段時間,李甲,你是否都守在正門?!蔽焊_始還原。
“是。”李甲說。
“可有在場證人?!?p> “張伯與我一起?!?p> “我們一直守在正門,并無人進出?!睆埐C實。
“顧飛,誰與你互為證人?!?p> “我。今日我與顧飛當值后門?!?p> “剩下的人,報一下戌時二刻到亥時一刻自己的位置,以及與何人在一起。”
……
“噓!別出聲?!?p> 羽麗走近墻角后面黑漆的陰影里,嚇了一跳。
地上蹲著個人,他并不看她,只輕輕說了句話,然后繼續(xù)在那里認真地畫著什么。
羽麗也蹲下來。
“我一路跟著那個宮女過來的,她應該會原路返回,你順著這條路線追過去。”那人輕聲交代。
羽麗俯下身,要在黑暗中仔細辨認,才能看見他用木棍橫豎畫了幾條線。
“好,我去抓她?!庇瘥悓⒛莻€簡筆畫印在了腦子里,站起來辨認方向。
“不,你不能抓。”那人站起來。
“那就帶他們?nèi)プ??!庇瘥愐慌?,“他們已有三路分散出去了?!?p> “這條路線,他們恐怕追不到?!蹦侨苏f,“而且,也不能追到。”
“你說什么?那我跟過去干什么。”羽麗不解。
“印證一下,這王宮里,到底還藏著什么?!?p> “還能藏著什么,嫉妒!怨恨!露姬都跟我說了?!庇瘥愓f。
那人看著羽麗,笑笑。
再傻也能看出那里面有些嘲笑她幼稚的成分。
況且羽麗還不算傻。
“所有的里應、外合,說的、做的,不僅要用眼睛看,更要用心感覺。你才能得出結論?!?p> “什么意思。”
“只能說,我們的結論不同??烊グ桑涀?,這是個插曲,別忘了你的主要任務。我會來找你?!蹦侨苏f。
“你都看見了對不對?你是不是吹過柳哨,想要提醒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羽麗看著他那張陌生的臉,感覺怪怪的。
他笑了笑:“怎么回事?說多了你也不明白。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要告訴你的就是——你還有任務,不能死了?!崩钏贡苤鼐洼p。
“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庇瘥悈s嚴肅地看著他,她在他臉上看不到什么,可在眼神里,看見了熟悉的光芒。
專屬于李斯的睿智的光芒。
[1]相傳周朝制度,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后為正妻,余為妃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