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只有罵你才管用嗎？

　　眾人來到了媚香樓上，安坐了下來，沒有人說話。

　　顯然，所有人心中都有共同的疑問，那就是今天的錦衣衛(wèi)抓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還提到了侯方域的父親侯恂？

　　除了這個問題，侯方域等人心中還有另一個疑問：李香君作為秦淮河上的一個弱女子，如何會有如此雷厲風行的手段，瞬間便制服了兩個身手不凡的錦衣衛(wèi)？

　　李香君說話了：“我知道各位公子，各位姐姐對剛剛的事還心有余悸，對我李香也有各種疑問。但是小女在這里還不便回答。我覺得現(xiàn)今最緊要的事，是查清楚錦衣衛(wèi)為什么而來，又到底要干什么，否則只怕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侯方域道：“我想，他們應(yīng)該是沖著復社文人而來，三位公子都是復社中人，而我不是，所以他們在抓人的名單上，就只提了三位公子?！?p>　　“如此說來，除了我們，其他的同仁也可能被錦衣衛(wèi)抓了！”冒襄道。

　　“啊！若是如此，我們必須趕快去拜見張溥先生！”陳貞慧道。

　　眾人都是這樣的想法，因此四位公子便都站起身來。

　　這時李香君突然對侯方域道：“侯公子！你此去怕是不妥！”

　　侯方域回頭，看到了李香君的眼睛，這眼神中含著一絲擔憂，一絲著急。

　　侯方域問道：“香君覺得哪里不妥？”

　　“那錦衣衛(wèi)抓人的時候，打的是令尊大人的旗號，因此復社文人一定恨令尊入骨，你這時候前去，怕是兇多吉少??！”李香君道。

　　這一層，侯方域自然想到了，但他更想到了，文人群體此時必然義憤填膺，而這樣的憤怒，或許正好助他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所以這一趟他必須去。

　　侯方域?qū)钕憔溃骸岸嘀x香君的美意，不過我想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一個陰謀，而且我人在金陵，想要躲恐怕是躲不過去了，還不如堂堂正正地走一趟，我想，也是無礙的！”

　　這樣說著，侯方域拱手施禮，在李香君復雜的目光中，走下了樓。

　　四位公子一路趕奔到了張溥的住處。

　　這次，張溥府上看門的家院很快就將門打開了，見是幾位復社的公子，便忙將他們請進院去，并告訴各位公子：“我家先生在后院。”

　　四位公子在張溥家幽深的后院找到了一間極為寬敞的房間，門上手書匾額：復社書院，而里面，此時已經(jīng)聚滿了人。

　　張溥見到了三位復社公子，正欲讓他們趕快落座，但是看到了侯方域以后，表情立刻警覺了起來，道：“這位侯公子，你不是我復社中人吧，你怎么來了？”

　　侯方域知道復社中人自然會發(fā)難，因此在路上自己便想好了如何應(yīng)對，因此從容道：“剛剛發(fā)生的事，我與三位公子一同經(jīng)歷了，錦衣衛(wèi)打著家父侯恂的旗號，在金陵城抓復社的文人。難道張先生和在場的各位先生，不想向我這個罪魁禍首的兒子興師問罪嗎？”

　　在場的文人一聽這個陌生的公子是侯恂的兒子，立刻便吵嚷了起來。

　　張溥也是表情一怔，本來他想以此來質(zhì)問侯方域的，不想對方竟然自己說出來了，倒使得他的質(zhì)問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問道：“不錯，侯公子未到金陵時，這里風平浪靜。侯公子才來了幾日，沒想到錦衣衛(wèi)便到了，大肆抓我復社的人，還揚言是你父親在背后出謀劃策，這不能不讓人起疑?。　?p>　　這句話讓在場的眾人更激動了。

　　侯方域面向了眾人，目光堅定地看著左右的惡意，等待大家的聲音稍微降了下來，才道：“各位先生可有家人兒女？”

　　這句話問出，所有人都是一臉蒙圈，接著便有人大喊：“你想說什么？休要故弄玄虛！”

　　侯方域道：“各位先生若是有兒女，當你明知自己的兒女此時正落在別人手里，你還敢動用手中的權(quán)力，打著自己的旗號，公然去冒犯對方嗎？這不是讓自己的兒女落在危險的境地嗎？如今我人在金陵，就算家父真的想害各位，恐怕也不會在此時動手吧?！?p>　　在場的文人面面相覷，都皺起了眉頭。

　　這時方以智道：“沒錯，朝宗兄來到金陵，一直住在舍下，與我相交甚歡。今日那錦衣衛(wèi)來拿人的時候，他也在場，為了救我等，還險些被那錦衣衛(wèi)抓了去。若是朝宗兄從中作梗，他大可早早離開，如何會等到此時，又如何會來到此地呢？”

　　眾人當中，有些人略略點頭。

　　但這時候有一個聲音高喊：“或許這件事和侯公子無關(guān)，但侯恂是什么樣的人，我們都清楚！當年他與左光斗大人情同兄弟，可是后來呢，面對那魏忠賢的威逼利誘，為了活命，還是在獄中出賣了左大人，出賣了六君子。如此小人，有什么道義可言？”

　　眾人聽了這話，又立刻喧鬧了起來。

　　侯方域心中升起了一陣怒氣，但他立刻敏銳地意識到，時機到了。

　　侯方域向前邁了一步，道：“剛剛這位先生提到了六君子，言之鑿鑿是家父出賣了六君子，請問有什么證據(jù)嗎？”

　　那人道：“六君子和侯恂一同入獄，六君子慘死，侯恂獨活，這還不夠明顯嗎？”

　　侯方域提高了嗓音道：“這大概是眾位一致的看法吧！既然事實已經(jīng)如此明顯了，各位先生都懷疑是家父陷害了六君子，那為何不上書彈劾呢？為何不讓朝廷徹查，將家父繩之以法呢？卻反而只在這里抱怨泄憤，這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那侯恂是魏忠賢的人，魏忠賢奸賊把持朝政，就算是我們上書了，又有何用？”

　　“一個魏忠賢便是各位無所作為的理由嗎？真君子死尚且不怕，何懼一個魏忠賢！況且新皇繼位，那魏忠賢就像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我不知道眾位還在恐懼什么？今日各位的同仁被抓，這件事又歸結(jié)到了家父侯恂的頭上，眾位就不想為自己的同仁討個說法，討回公道嗎？還是說各位能做的，想做的，依然是躲在這一間房內(nèi)，眉頭緊鎖，說一些憤慨之語，做幾聲長吁短嘆，便認為自己足夠的正義了，能夠在這世上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了！”

　　侯方域的一番話，直說得現(xiàn)場眾人，有的面色鐵青，有的面色通紅。

　　這時有人大喊：“閹黨的豎子！你以為自己是誰，敢在這里大呼小叫？你有什么資格教訓我等？”

　　侯方域此時出奇的平靜，甚至很感謝這個情緒激動的老哥，他正色道：“我是沒有什么資格教訓各位，但是我卻知道像這樣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虛張聲勢，不僅不能除去你們心中的惡人，更不能救出你們自己的同仁。我只是想告訴各位，若是你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對的，那就證明給世人看，證明給朝廷看，那就上書彈劾，若是你們沒那個膽量，就不要在背后說人長短，評論是非！”

　　這時方以智已經(jīng)明白了侯方域想要干什么，待侯方域說完，他突然激動道：“好呀！當年的六君子死且不避，我還怕什么？為了正道，為了同仁，我便做第一個上疏的人！”

　　說罷，方以智甩開大步，徑直走到了旁邊的一個書案之前，拿起了筆，寫了起來。

　　在場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方以智，只有侯方域用意味深長地目光看向了張溥。

　　那張溥經(jīng)過了幾日的考慮，再加上今日發(fā)生的事情，此時也知道這件事再不能猶豫了，終于，他朗聲道：“好！既然那侯恂背后說我們結(jié)黨營私，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便向世人揭示他的丑惡嘴臉，將他曾經(jīng)犯下的罪行上奏朝廷，為同仁討回公道，為六君子洗刷冤屈，我們上疏！”

　　說罷，張溥也走到了書案前，寫了起來。

　　眾文人見自己的領(lǐng)袖如此慷慨，便都受到了鼓舞，陸陸續(xù)續(xù)到書案前排起了隊。

　　倒是冒襄和陳貞慧兩位公子有些摸不到頭腦，他們不明白侯方域本來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公子，如何剛剛會說出那番言語，似乎有意激怒這些文人。

　　陳貞慧走到侯方域身邊，低聲道：“朝宗，你明知道這件事與你父親沒有任何關(guān)系，令尊很明顯是被人設(shè)計陷害的，如何會號召眾人上書彈劾呢？”

　　侯方域見友人關(guān)心，心中感動，道：“定生兄，此時上疏，恰恰比在這里風言風語，更能還我父親清白啊！”

　　陳貞慧和冒襄聽了，恍然大悟，因此便也去上疏了。

　　就在當日，這復社的五十余份彈劾侯恂的奏疏，便快馬加鞭地趕往了京城。

　　四位公子從張溥府上出來后，便分開了。

　　侯方域心中終于如釋重負，壓在自己心頭的重擔終于可以放一放了。

　　這時他心里突然出現(xiàn)了李香君的美麗的容顏，尤其是剛剛自己下樓時，香君擔憂的眼眸。

　　侯方域心中涌起了一種渴望，他好想再回媚香樓上和香君說幾句話。

　　方域?qū)Ψ揭灾堑溃骸百t弟，你先回府吧，我還有件事情要做?！?p>　　方以智擔心道：“哥哥，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我陪著你！”

　　方域笑道：“真不用，一件私事，你莫要擔心，先回去吧！”

　　這樣說著，方域便轉(zhuǎn)身，向著媚香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