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的泉水聲。
兩生谷最偏僻的泉眼之處。
一個女孩昏睡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
旁邊不遠處，一個少年正在打坐練功。
‘嘩嘩’作響的泉水流淌，一株無義草被泉水滾過，草葉彈起，甩濺出幾顆水珠，一顆正好落在女孩的面頰下。
不知道女孩是不是感受到了水滴的冰涼，眼瞼動了動，漸漸轉(zhuǎn)醒。
女孩揉著眼睛，看向四周，最后定睛在打坐練功的少年身上。
“小土哥哥，怎么是你？我……我怎么在這？”曲十五不解地發(fā)問，她回憶起她明明是睡在自己木板床上的。
“十五，你不要回兩生崖了，小土哥哥帶你去我家里好不好？”舍小土吐納收功，看向曲十五，溫柔又疼惜地問道。
“為什么？兩生崖是我的家呀，我為什么要去你家？”曲十五撣了撣她破舊衣裙上的土和晨露，不敢看著舍小土，小聲問道。
“十五，我想你是知道的，昨日要取你性命的人都是誰，對不對？”舍小土悲戚地看向曲十五，他就算不能真的感同身受，但一想到會被至親的親人出賣、舍棄，那份痛他都覺得難以承受。
“是……”曲十五低頭回答。
“那當時為什么還回去？為什么不跑？”舍小土問著，語氣很用力，像是能替曲十五出了逃跑的力氣一樣。
“我覺得……九姐姐只是想讓大哥他們教訓我一下，是大哥他們想偏了？”曲十五依舊低著頭，說著自己心里的認為，畢竟承認自己的親人要殺自己，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
“那昨晚呢？是我攔下了他們，才救了你，不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兩生谷底的一具尸體了。”
“不會的！我不信！”曲十五握緊了雙拳，第一次大聲吼道。
“是，我是個外人，但十五，你的兄弟姐妹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這么做，你覺得你父親會不知道嗎？”舍小土見曲十五不愿面對現(xiàn)實，力勸道，因為她不去面對她的處境就會越來越危險。
“你是說……我爹爹是默許的？”曲十五慢慢抬起了頭，雙眼猩紅地看向舍小土，那雙本應該明亮的雙眸，充盈的全是淚水。
“你覺得呢？你是個聰明的女孩，你只不過是不信而已。你被親情蒙蔽了?！?p> 舍小土不知道，其實曲十五從來也沒有真正感受過親情應有的滋味?？墒?，即便如此，曲十五也依舊會被蒙蔽，因為她原也不知道什么是親情吧。
“那……要不，我就走吧……”曲十五再次低下了頭，只是淚水卻再也留不住眼眶了。
山石上有晨露、有無義草濺起的山泉、也有曲十五的淚水。
“只是，我覺得，現(xiàn)在恐怕你想走也不行了?！鄙嵝⊥羾@了一口說道。
“為什么？”
“現(xiàn)在這樣，誰敢收留你？”
“小土哥哥，你什么意思？”曲十五追問道。
“十五，你身懷天眼之力，誰有了你，不就有了一雙能照透自己的眼睛。我昨日救你時你若遠走高飛，曲家若尋不到你尸首，還可以說是被野獸叼了去。如今，怕是你家都知道有人會救你，也知道我清楚了你在曲家的待遇和遭遇，自然更是要防著你和別人走了。你覺得你們兩生崖會做賠本的買賣嗎？”舍小土嚴肅地分析道。
“可是，我的天眼之力……是最弱的……”曲十五慚愧道。
“你們的天眼之力是如何評定強弱的？你怎么知道你最弱？”舍小土聽到曲十五說道兩生崖天眼之力的強弱之分，故而仔細詢問。
“他們說的……”
“那你能用天眼之力看清你們曲家自己人嗎？”
“我不敢看，我怕……”曲十五低頭怯怯地回答。
“那……你能看清我嗎？”舍小土依舊在發(fā)問。
“能……”曲十五給了肯定的回答。
“你什么時候看的我？你看到了什么？”舍小土這一次追問得有些急迫了，當他聽到有人看到了他的天賦和能力的時候，試問又有誰在這一刻心里不會激動或者緊張。
“我第一次見到小土哥哥的時候……我就看到了……在天上……”曲十五還是小聲地說的。
這時候舍小土已經(jīng)站起來走到曲十五的近前了。
“那……十五，你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嗎？”舍小土看向曲十五的表情格外地認真和興奮。
“兩生崖其他人看的話，可以說嗎？”曲十五看向舍小土，面有猶豫地問。
“如果不可以，你還會告訴我嗎？”舍小土的神色在曲十五問到的這一刻，緩和了那份突然而來的驚訝和激動。
“我……我想……我會吧，因為小土哥哥救了我的命。”曲十五雖然沒能從舍小土那里得到兩生崖制定的江湖規(guī)矩，但是她站在自己的立場，給出了她的決定。
“十五，謝謝你的信任?！鄙嵝⊥廖⑿Φ?。
“不，是我謝謝小土哥哥，你救了我兩次。我上次被你救下，在空中看到你，我用天眼看到你的武功非常厲害，內(nèi)功也很深厚，我的天眼之力告訴我，這個人以后必是武林之主?！鼻鍒远ǖ乜聪蛏嵝⊥?，這是她第一次敢直視舍小土，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她覺得她既然給出了評判，就該正視那個被她評判的人。
“武林之主？”舍小土重復道，臉上還是透露出喜色。
“是的，小土哥哥，你很厲害，以后一定會成為名動天下的大俠，成為武林的盟主?！?p> “十五，謝謝你，不管是不是真的，但我還是很高興?！鄙嵝⊥量粗逍α诵?，他的心里確實十分地欣慰。
“那……你能看清曲九嗎？”舍小土轉(zhuǎn)念繼續(xù)問道。
“能……”曲十五有些不敢相信地回答，卻渾身開始了顫抖，她不禁想到她看到曲九那時的恐怖畫面。
“所以說，兩生崖最適合的繼承人，其實是你，十五。”舍小土如是肯定說道。
“不會是我，我從來沒練過天眼之力。天眼不僅要靠天賦，還有我們家專門的習練之法，才能越來越厲害的……”曲十五一個勁兒地搖頭否認。
“一定是你?！?p> “為什么？”曲十五聽舍小土說得肯定，不由地發(fā)問。
“其它我不知道，但據(jù)我在江湖上聽說，你們兩生崖的天眼之力，弱者是看不到強者的天賦和未來的?！?p> “所以……小土哥哥的意思是，我比九姐姐天眼之力強？”曲十五不敢相信地弱弱發(fā)問。
“是！一定是！所以他們要你死?！鄙嵝⊥粱腥淮笪?，突然想清楚了關竅。
“就算我天眼之力厲害，也不一定要我死呀？”
“十五，你能摘下你的面紗嗎？”舍小土想到昨夜曲一三兄弟所說，覺得應該和曲十五的遭遇有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故而問道。
“不能！不！不！”曲十五捂著臉上的面紗，忙推開了幾步，差點從大石上跌落。
“別怕，我聽曲一抓你的時候說了，看來他說的沒錯。兩生崖掌門除了要有一雙可以甄別萬物的靈奇雙眼，還要有較好的容貌。他們是嫌棄你破壞了兩生崖祖上定下那不成文的規(guī)矩，寧愿要你死。”舍小土急忙伸手一把拉住曲十五，一邊說道。
“是這樣嗎？就只是因為我丑，他們就想要我死？”
“我想……應該是的。這個就像，一個人他出身武林世家卻身患殘疾不能習武，又或是，江湖中只傳男子繼承家業(yè)的家族，后輩卻都是女子，這種覺得是不能彌補的遺憾吧。”舍小土想盡辦法在給曲十五解釋。
“可是……可是，我也不是爹爹唯一的女兒，我還有那么多漂亮的哥哥姐姐們，就算我臉上有胎記……就算我丑……”曲十五著眼淚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舍小土，央求著問道，“小土哥哥，是我給爹爹丟人了是么？是我破壞了兩生崖曲家生來貌美的規(guī)矩了，是嗎？”
“哎……”舍小土嘆了口氣，不敢看曲十五的眼睛，雖然他知道那是一雙能將他看透的天眼，但是此刻他也不忍心用最鋒利的事實，來刺痛曲十五。
“嗚嗚嗚……嗚嗚嗚……”曲十五痛心地哭泣了起來。
舍小土就這么陪著曲十五，聽著她撕心裂肺的哭聲，黯然神傷。
“十五，別太難過了，這不是還有我?guī)湍隳貑?？”過了半晌，舍小土仿佛終于想到了什么，問向曲十五，“十五，你能告訴我，你臉上的胎記是什么樣的嗎？如果不愿給我看，能告訴我嗎？”
曲十五擦了擦眼淚，還是堅決的搖了搖頭。
“我可救了你兩次呀，還不信任我嗎？”
“不是不信你，是我的臉……”曲十五十分羞愧地深深低下了頭，十分小聲地說出，“是……我的臉上是胎記，很大，很丑……”
“只是胎記嗎？那應該不礙事呀。我聽說在西南苗疆，那里的沅域有一種藥可以祛除胎記?！鄙嵝⊥琳f道。
“真的嗎？”曲十五聽到這，完全忘記了臉上還掛著淚痕，就迫不及待地昂頭追問舍小土道。
“真的啊，所以你以為我剛剛想看你的臉是為了羞辱你嗎？我只是想確認是不是真的可以幫到你，不然平白給你希望也許會更加傷害你?！?p> “不不，我從沒覺得小土哥哥會羞辱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只是……沅域真的有去除胎記的法子嗎？”
“真的有，我不會騙你的，只是我沒看到你的臉不能確定是不是一定對你有用，但既然你肯定是胎記，那我們就不妨一試。我覺得十五你的臉沒有了胎記一定十分好看，不會輸給你的姐姐曲九的?！鄙嵝⊥琳f完沖著曲十五微笑，那明媚而溫暖的笑容就像照進曲十五心里的陽光，七彩而絢爛，充滿了希望。
“真的嗎？……可是我從小就在兩生崖，從來沒去過外面，也沒見過外人，根本不認識沅域的人啊……”曲十五眉頭微皺，惋惜地說道。
“你小土哥哥我認識呀，回頭我讓她幫幫你。”舍小土一口答應。
“謝謝小土哥哥，可是……那是一個什么人呢？她為什么會幫我呢？”曲十五十分好奇地問向舍小土。
“她……她現(xiàn)在還是沅域的圣女，也是我未來的妻子?！鄙嵝⊥练路鹆舷氲角鍟写俗穯?，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看向了天空的遠處，話音出口，卻不免尷尬停頓，卻又只能強裝坦然。
“未來的妻子……原來……”曲十五的眼睛不知怎地又盈出了水波，又低下了頭。
“她人很好，一定會幫助你的?！鄙嵝⊥邻s緊出聲，說道。
“謝謝你……們……”曲十五此時很想哭，但不是之前那樣的嚎啕大哭，心里仿佛有個什么美好的東西，破碎了。
“但是，十五，現(xiàn)在曲九已經(jīng)是兩生崖的掌門了，如果此番你隨我去治臉，以后能夠有匹敵曲九的漂亮面容，你今后要如何做？”舍小土提及未婚妻，甚是覺得和曲十五繼續(xù)說下去，過于堵心，遂即轉(zhuǎn)換了話頭。
“我不會……”曲十五知道舍小土所指，故而回答了她的態(tài)度。
“你就一點也不恨他們嗎？那可是你的兄弟手足。他們從來沒有關顧過你，你以后就不想壓他們一頭嗎？”
“我……不知道……能活著就行了吧?！鼻蹇聪蛏嵝⊥粒路鹩幸唤z的絕望和淚光。
“十五，你要知道，就算你跟我走了，兩生崖也不一定會放過你，他們不要你當掌門也不會讓你被別人得到，一定會全江湖通緝你的?！鄙嵝⊥料蚯鍑烂鲄柡Α?p> “那我能怎辦？”曲十五終于拭干了淚水，她知道，舍小土這么說，心里一定有了盤算。
“兩個辦法?！鄙嵝⊥辽斐鰞蓚€手指。
曲十五睜大了眼睛看向舍小土。
“第一個，詐死。找一個和你身形差不多的人或者尸體?！?p> “怎么找尸體？偷墳掘墓嗎？”曲十五質(zhì)疑道。
“不然呢？其實找尸體很麻煩，身形匹配、死亡時間吻合，光這兩樣就需要費好大一番功夫，不如隨便找個窮苦人家的女子，給夠他們所要的錢財?！鄙嵝⊥琳f著人命，沒有絲毫的感情，仿佛為了曲十五他愿意去做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魔鬼，或者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
“不行，太殘忍了！”曲十五一口否決。
“這不叫殘忍，不過是各取所需?！鄙嵝⊥林毖缘?。
“什么意思？”曲十五眼神迷茫。
“你想死嗎？”舍小土問曲十五。
“我不想，但也不能讓別人替我去死?！?p> “可如果我們找到愿意的人呢？”
“那也不能，在人命面前，錢財一文不值，人命比什么都重要?！鼻鍫庌q道。
“可是有時候，人命真的不值錢，若你給得起錢，會有人寧愿舍棄性命的?！鄙嵝⊥帘砬槭直瘧懙卣f道。
“怎會有這樣的人？”
“貧窮，它本也就是一把屠戮生命刀。如果能用一條命換到能讓其他人活下去的錢財，會有人心甘情愿的。你在兩生崖里呆的太久了，不知道外面的天下，有多少人拼盡所有包括他的性命，也得不到能讓家人活下去的金錢?！鄙嵝⊥琳f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外面生存法則是什么、什么又是對與錯、是與非，曲十五還不是十分清楚，但此刻她卻愿意相信舍小土說的，她知道，她的心里也想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曲十五最終還是搖著嘴唇、搖了搖頭：“我，不會害人，只會評定一個人?！?p> “好吧，那就只剩下第二辦法了?！闭f完，舍小土嘆了一口氣，就像他心里知道曲十五一定會問一樣。
“第二個辦法是什么？”
“除非，兩生崖不在了。”
“不行！兩生崖是我的家！”曲十五還是拒絕了。
舍小土不停地搖著頭，他其實早已知道她不會選擇他的兩個提議，可真正聽到她拒絕后，卻還是那么難過。
“十五，那我?guī)阕甙伞退忝髦形ｋU，但也希望能護你一時?！鄙嵝⊥疗D難地說著，似有哽咽，眼眶也有些微微泛紅。
就像很久很久之后，曲十五才知道，當時舍小土的這句話背后要付出的代價，那是要在江湖上與兩生崖決裂的代價，而此時的他，或是他的家族，都難以負擔……
“可是……我是一個女子……而且……你還有未婚妻……”曲十五低著頭小聲說道。
“她會理解的，她也是個很善良的人。”
“那……你其他的家人呢……他們不會同意的吧……我在，會給你們帶來災禍的……”曲十五敘敘說著，卻一直再征問，并沒有直接決絕。
“十五，緣分這事強求不來，我已有婚約，自然不能迎娶你。但我既然救了你兩次，你的命就是我的，我就算和兩生崖拼了，也一定護你周全，絕不會背棄你?！鄙嵝⊥琳J真地看著曲十五，說著這一生他都會信守的承諾。
“好吧……我跟你走……不過，小土哥哥，我還有一件事要做?！鼻宕饝松嵝⊥?，但卻堅持要去做一件事，那堅毅的目光讓舍小土都一度晃神，仿佛她早已不是那個被哥哥姐姐欺負的小妹妹了。
“是什么要緊事？”
“我要最后見我爹爹一面。”
“為什么？我可以代勞嗎？”舍小土很意外。
“小土哥哥，你為什么這么反應這么大？你在害怕是嗎？”
“是，我有把握從曲家兄弟的手里把你救出來，卻不敢保證也能從曲白水手里把你救出來，所以我很害怕?！鄙嵝⊥林苯诱f道，沒有絲毫的掩飾。
“小土哥哥……謝謝你……”曲十五有些羞赧。
“所以，十五，你能不能不去見你父親？”舍小土似在懇求道。
“不行，我有事關兩生崖未來的重要事情要告訴他！非常重要！”曲十五一再堅持。
“是，關于曲九對嗎？”
“是！”曲十五難得地一口承認。
“好，那你去吧，我就在你能看到的外圍接應你，一定護你離開?！鄙嵝⊥潦媪艘豢跉?，他已表明心跡，依舊無法改變，那他只能拼盡全力了。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的……謝謝你，小土哥哥……”曲十五滿懷感激看向舍小土，她自然明白舍小土為她的付出和犧牲，她銘記于心。
“十五，你我之間，已經(jīng)不需要這么客氣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