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深山,烈日光暈,樹影斑駁,蟬鳴不止。
茂林群山掩蓋的殘垣斷壁下,多少巨石和瓦礫破碎成陳年的土堆,遍地坑洼。
藤蔓攀援著幾人合抱的古柏,沒有藤蘿依喬木的纖弱美感,反而是蠻橫到四野無人管顧的肆無忌憚。
泥土灰塵將原有章法的路階遮掩,無光照耀的濕暗角落,青苔昭示著年歲如此悄無聲息地光顧繾綣。
諾大的笨重晨鐘,渾身皸裂,歪斜在灰燼上,翻露的沿口早已被蟲蟻鏤蝕,邊角銹落,除了個把蛛網(wǎng),幾盡塵埃淹沒。
倔強(qiáng)屹立的殘檐,難有幾處無漏,破舊瓦當(dāng)下,山雀為巢。
護(hù)花鈴碎地成泥,銹跡剝落一地。
山澗中,靜謐超然,渾然世外。
忽地,幽風(fēng)斜吹,宛若傾灌,驚鳥一片,半山之上皆是葉舞枝搖。
濃密的樹葉搖曳下,依稀翻露出兩個人影。
一老一少兩個山野樵夫,步履緩慢在林間窄道。
老的那個,背著幾捆柴火,重重的擔(dān)子下佝僂蹣跚。
小的那個,趕著三兩小羊,蹦跳著,不諳世事。
“爺爺,那上面是什么地方呀?為什么您總不讓我上去呀?!毙喊褐^問著老樵夫。
“那里呀,那里很早很早以前,是一座廟,后來就荒廢了?!崩祥苑蝾^也沒有抬,腳下緩慢的步伐也沒有停駐。
“廟?什么是廟?是我們每月都拜的土地公公住的地方那樣嗎?”
“不一樣。這個廟原先很大很大,很氣派也很有名,里面住了很多很多的僧人。”
“僧人?就是現(xiàn)在總是有出現(xiàn)在家門口,剃了光頭還念著‘阿彌陀佛’來要飯的那些人嗎?”
“呃……那些也是吧。可是這個廟以前住在里面的僧人,可不是你個小赤佬能見到的,這里面的僧人呀,原來威風(fēng)得很,個個武功了得,在江湖上說一不二的?!?p> “江湖?爺爺,什么是江湖呀?”
“江湖……原來到處都是,現(xiàn)在嘛……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了吧……”老樵夫嘆息一聲。
“為什么看不到了?”
“現(xiàn)在這個亂世,看不到的東西已經(jīng)太多了,誰還會在乎一個區(qū)區(qū)江湖?!?p> “那……爺爺,除了江湖,還有什么是您以前見到過,可我從來都沒有看見過的呢?”
“江山……太平?!?p> “江山太平,那是個什么樣子?”小兒歪著頭問著,手里的樹枝還不忘驅(qū)趕著為了找鮮草吃而亂跑的三兩小羊。
“也許,等你長大了,就能再看到了?!崩祥苑虿亮瞬令~頭的漢水,將背著的柴捆又提了提,看著孫兒笑了笑。
“那我要快快長大!這樣就能看到江山太平,也能看到江湖、廟和威風(fēng)的僧人了?!毙嚎吹綘敔?shù)男θ荩瑲g快地說道。
“你還是慢些長大吧?!崩祥苑蛴掷^續(xù)低頭趕路,嘆氣說道。
“這是為什么呀,爺爺?”小兒不懂地看向老樵夫。
“因為爺爺不想讓你這么快就離開爺爺呀。”
“那我就不離開爺爺一直陪著您,像爹爹之前那樣,然后等我以后長大了,咱就去看江山太平、去看江湖?!?p> “哎,”老樵夫還是重重地長吁一口氣,不知是因為柴火太重還是心事太重,“那為什么你爹爹會被抓去充軍?我們又為什么吃不飽?太平都沒有了,哪里有天下,哪里又還有江湖呢?”
“爺爺?”小兒雖然聽不懂老樵夫說的語句,但是他卻能察覺到爺爺話語中深深地悲傷。
“看好小羊吧,這可是最后三只了,我們爺孫能不能活過今年,都要靠它們了?!?p> “知道了,爺爺?!?p> “走,下山去吧。這里原先死過很多人,不吉利得很,下次爺爺還是帶你去對面山上砍柴吧?!?p> “什么?死過人?難道這里面原來很威風(fēng)的僧人,后來都死了嗎?爺爺,我好怕?!?p> “害怕了以后就不會去了吧,那趕緊跟爺爺回家吧?!?p> “好,以后我不去江湖了,我好好陪著爺爺,爺爺說讓我去哪我就去哪!”小兒滿口答應(yīng)。
“真是爺爺?shù)墓詫O子。”老樵夫滿意地領(lǐng)著孫兒和他們保命的三只小羊,跌跌撞撞地下山去了。
…
山風(fēng)嗚咽,細(xì)泉叮咚。
都將所有的話語、哀傷掩蓋。
仿佛那座莊嚴(yán)古剎本就是一處遺跡。
仿佛那處殘垣早已掩埋了所有紅塵。
仿佛那方江湖真的塵封在了悠悠歲月、歷史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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