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風(fēng)發(fā)起燒來了,周身滾燙。逸子御劍而行,用寬大的衣袖給他擋風(fēng),烈烈寒風(fēng)只管吹透了他單薄的身體。
他想著向逸風(fēng)下手的浮洳,想著子衿年幼懂事,想著浮洳的姿態(tài)神似高臺上嘲笑自己的小頭頭——又以同樣的語調(diào)為難桑了,想著那個系著白菊的紫色信封----他是不是與黑市有什么聯(lián)系,想著桑對逸風(fēng)的問話——是不是也在跟自己暗示什么——比如表明對子衿的信任,并為她洗白。會不會是浮洳下的手?為什么?難道他察覺逸風(fēng)的身份了嗎?如果不是,他又為什么尾隨不放
逸子渾身冰冷,唯有皇弟躺著的地方燙得讓他心慌。他甚至忘記了一個人在發(fā)燒時是會發(fā)熱的,一遍遍地質(zhì)疑自己的判斷。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的高溫?怎么會這樣?怎么回事?他為什么會出來?因為我不去看母后嗎?已經(jīng)一年不陪他去看望母后是嗎?難道是魔都發(fā)生了什么他怎么還在燒?那么燙?會不會留下后遺癥?我沒有第一時間帶他回去,我讓他睡一會就好……
逸子抱著懷里的逸風(fēng),在劍上慢慢蹲下了身來。層層疊疊滾動如織的流云從他們身邊他們身邊飛速而過,甚至向逸子的發(fā)梢撒下些碎碎的冰末。
逸子蜷在上面,將頭放在皇弟額上,看著眼前浩瀚無垠的星空。在曲折斷尾的北斗下,在張牙舞爪的獅子座下,在氣勢洶洶的射手座下,他們飄搖過它們危險的口牙和強弩,渺小得像顆塵末,又不過狂風(fēng)里一片悲哀的羽毛。
這一年的時間里,他過得兵荒馬亂。
“皇兄,”逸風(fēng)只覺得自己是尋常的感冒發(fā)燒不舒服,并不知道逸子慌得怎樣,“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宮,還沒玩呢。”
逸子沒有回答他,只是心疼地摸摸他的腦袋。
他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了。
一大片熟悉的曼陀羅花霸氣而灑脫地占據(jù)一方。那片血紅,熱情的高亢的紅色,從天際線那邊急速奔來,格外寬容地朝他們張開懷抱——像某個剛剛沐浴的美人,香氣濃郁。
等逸子慢慢靠近了魔都,才看到那里罕見地張燈結(jié)彩,拉幔掛花,遙遙傳來絲竹之聲,戲子咿咿呀呀的唱聲,夾雜著人聲鼎沸。
逸子想了想,想起父皇今天納妃。
自己理應(yīng)出場。
哦,那是他們的熱鬧而已。
夏至看著坐在落地窗前的殿下。
殿下穿著高貴的四爪龍袍,凝望著外面的血紅彼岸花,什么也沒說,在雪光下像一尊黑色的塑像。
“殿下,還有半個時辰您就不能留在這兒了,該出去宴會了?!毕闹凉Ь吹馈?p> “別催了,我心里有數(shù)。也別守著我,看著逸風(fēng)去?!?p> “可,您也讓人不放心哪。”夏至顫顫巍巍地給他披上風(fēng)衣。
“我有分寸?!?p> 夏至頓了頓:
就是您太有分寸了,不太像您。
“那分寸像洪水上死死攔著的堤壩,能攔住吧,就好,攔不住吧,堤壩上沖下的泥巴也能埋人?!毕闹裂劾镆黄瑴嫔#粗葑臃路鹂吹搅司眠h的時光。
逸子玩弄著手里一朵彼岸花,低頭摘下一片含在嘴里。
他什么也沒想,腦子里空空的。但是他渾身都發(fā)散著一種消極的厭倦,對什么也不感興趣。
“殿下,您之前說您長大以后想干什么來著”夏至問道。
逸子神色一滯,只是看著外面的魔都。
想做一桌自己的滿漢全席。因為太沒有出息了,跟母后說過一次就再沒有提過了。夏至在一旁就聽到了,也就記住了。
“我讓大廚子私下教教您怎樣,與正事不妨礙的?!毕闹翆捨康?。
逸子看向他:“為什么你肯幫我?你不怕父皇責(zé)罰你?別人都不敢提的?!?p> 夏至慈祥而卑微地笑笑。
他看著兩位皇子長大的,人心是肉做的,自然心疼他們。
逸子看著再熟悉不過的魔都,看著外面刺眼的雪白,心里第一次覺得這里的冬天也很冷,很冷,冷得讓人不想說話,也不想出去,想窩起來。
“我并沒有想做什么,為百姓盡心盡力就很好。”逸子說。
夏至愣了一小會兒。
直到殿下看向他,用一種平淡的語調(diào)說:“明白了嗎?”
夏至心里猛地心疼殿下。
如果殿下學(xué)的話,君王一旦怪罪下來,就是你我皆有罪。他不想連累別人,自己沒有這樣的自由。
那只是一件很卑微的事。
父皇不許他卑微。
要是喜歡,就認為它很閃亮的話,那只是一種很自我的認知,很快會在現(xiàn)實里四處碰壁,頭破血流。
逸子在短短幾秒就跨過了所有的思考,舍棄了所有的可能。
他那時還不知道,這是他在不久的未來里,做過的最安全的選擇。
夏至正著他肩膀上的衣服皺褶,喏喏應(yīng)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