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派人送來了出宮令,還捎了一塊凈化的殘玉過來——說是殿下的戰(zhàn)利品,讓殿下收好。
“只管玩得高興,什么時候不喜歡了,就送回來。”君王這句話,倒是帶給昳旿的。
什么叫做不喜歡就送回來?黑貍追殺殿下時我給你送回來?只要君王能把黑貍大人那邊的命令撤銷,也不至于要下江南。
昳旿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流陽先生迎面走來,看了一眼準(zhǔn)備撤離的子弟兵。
“哦,你怎么在?”流陽有些意外地看著昳旿。
“屬下拜見君王來,失了禮節(jié),還望先生多多包涵?!睍i旿恭敬道。
“將軍的禮節(jié)不歸我管,不必跟我請罪?!绷麝柕溃皩④娺@就要走了,殿下先前來飲酒,人呢?”
昳旿看了一眼馬車:“里面坐著,準(zhǔn)備和臣一起下江南?!?p> 馬車走得慢,不似其他車輛怎么走都顯得心虛,匆匆忙忙,失了風(fēng)度。
這決定,怎么如此倉促?流陽心里想著。
“不妥。”流陽道,緩步上前去撥開馬車的簾子,“他這段日子出了宮就是下江南,別的家主難免有意見,也不利于將軍長遠(yuǎn)的立足?!?p> 昳旿沒有攔他。
流陽見逸子昏睡在里頭,還捆著未醒來的彌爾,回頭看了昳旿一眼。
昳旿呼出一口氣,把手里的水滴玉拿給流陽看。
這是流陽一直以來最擔(dān)心的事,也是流陽請胭紅樓上各位前輩出主意、攛掇逸子去前輩那里學(xué)習(xí)的原因。盡管他日日小心算計,都不及君王的做法來的直接。
“所以,你這么回去,是打算叫你家那個給你擺平?”流陽嚴(yán)肅道。
流陽說的是琨嬰。
“臣,也是無奈之舉,請先生放行。”
“你和逸子一樣,總以為自己行,實則力不能及?!绷麝柕土说皖^,上到馬車?yán)铩?p> 昳旿默默不語,翻身上了前面的馬。
“這么一去,便毀了將軍多年的心血?!绷麝栐诶锩娴?,“你趁他睡著,把他送到他師父那里最穩(wěn)妥。你有出宮令加持,殿下偏愛將軍,必然說是自愿出宮,你便無罪。剩下的事交給前輩們處理吧,將軍不是君王的對手。”
昳旿默默地趕著馬車。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知道殿下那個師父心向哪邊。
聽說她是君王介紹給殿下的,會不會向著君王?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又聽說她性子淡漠,不戀紅塵,會不會坐視不管?
那也不好。
“殿下和他師父的交情怎么樣?”昳旿問,“前輩能與君王抗衡嗎?”
“這么說吧,石沫前輩和她都是與君王相交甚好的,石沫前輩常常受君王牽制,她可以說是君王身邊最是逍遙的人?!绷麝柕?,“那份逍遙,就是君王在場,也不曾約束她的?!?p> “那,前輩和君王交情那么深,能袒護(hù)殿下嗎?”
“你還是不明白?!绷麝柕?,“君王畢竟是君王,交情深不一定能快活,前輩能如此作風(fēng),不經(jīng)君王的讓步,那是做不到的?!?p> “原來如此?!睍i旿微微放了心,說明前輩在君王眼里還是有些分量的,不同他人。
昳旿本來想問問前輩為什么能受君王的特殊看待,但是想來,似乎不是打聽這種閑事的時候??伤[隱不放心殿下就這么去前輩那邊。
“我有些話想問問將軍?!绷麝柕馈?p> 昳旿臉色一凝——嗯,心里還是有些怕這位先生的。
昳旿清了清嗓子:“到如今地步,有什么不能問的?!?p> “活人祭一事,將軍也參了一份?”流陽問,“還牽涉了黑市?”
昳旿笑了笑:“舊事了。先生怎么得來的消息?”
“我?guī)煾改抢铩!绷麝枏男淅锬贸鲆环莅玫臇|西——像郎中的藥袋似的,放進(jìn)逸子袖子里,“逸子能找著你,也是十分信任你了。我在他身邊近六年,也不過如此?!?p> 昳旿頓了頓:“不是先生的問題?!?p> “逸子常常說‘人心這種東西啊,說不準(zhǔn)’。確實如此,君王說殺就殺,他自己也是,說走就走?!绷麝柕暤溃八磥聿灰欢ㄐ盼?,但很可能信你。我在此拜托你一件事。無論對于將軍,還是殿下,都是可以用來保命的,但有些風(fēng)險。如果他不肯到前輩那里.......”
流陽上前,低聲耳語一番。
“為何先生料定自己那時不在?”昳旿臉色凝重。
“以他的性子,”流陽笑了笑,“不到那時又避開我了。”
昳旿默然。
先生有先生的氣度,說他嚴(yán)厲,也不過是擔(dān)心殿下,心驚膽戰(zhàn)地猜測他一舉一動,還有背后牽涉的因果報應(yīng)。在這一天,先生最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先生也就沒什么好擔(dān)心了。
昳旿想著先生那番話,陷入沉思。
“將軍,不要跟殿下說我跟到了江南,”背后傳來先生的聲音,“我留在讀書時的鹿宛閣,有事即可來找我。我看著局勢,也會聯(lián)系你們。”
“先生不和我們一塊么?”昳旿問。
“師規(guī)只有一條,出了鹿宛閣,橋歸橋,路歸路?!绷麝柕馈?p> 昳旿自作主張帶了殿下下江南,師弟自然要給他打算。自己不能干擾師弟的主意。
但是至于逸子怎么打算,還是得看自己。
自己留在鹿宛閣,逸子自在,自己也好做主意。
長路漫漫,前路茫茫。
“琨嬰是江南人,難不成先生也是?”昳旿心里豁達(dá),帶著心事也能跟人玩笑,“怎么到北邊找了差事?”
“將軍是北邊人,還不是到江南立了足,找到琨嬰?”流陽道,“緣分?!?p> 師父曾笑道,我看看你們出了師,一個兩個能去哪里。
怎想到,從小被各位前輩捧著的殿下,想找一位年輕的先生,一邊耽擱一邊找,到不怎么來的江南散心,帶了一位北上。
又怎想到,自北邊從軍的昳旿喜歡南方的風(fēng)景,事業(yè)漸廣后,也找了一位來拿主意,自己留在了江南。
過了幾年,昳旿又和殿下能有如今交情。
兩位這么多年來“橋歸橋,路歸路”的師兄弟,又碰面了。
里邊的錯綜復(fù)雜,都是緣分。
“南邊暖和。”昳旿緩緩道來,“氣候暖,人情暖,快活。北邊肅殺,能透到骨子里?!?p> 流陽不再說什么。
昳旿是性情中人,心里所感便是眼中風(fēng)光,怕是在北邊受過不少苦。
“是了,前輩住在哪里?”昳旿問。
“南北交界的秦嶺,靠摩克學(xué)院那一側(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