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評畫

　　第十八章春水洪泛，杜娥難歸（五）

　　“一座城，一道河。一條街，一片樓。樓上女獨立，河中飄行舟。風靜蒼山又雨，伴雨黃水奔流。小城谷底，歸鄉(xiāng)人，無限愁?！?p>　　“欲以愁心托浮木，順水歸家中?？上媪鳎硭透h處。殘陽近山茫茫霧，愁云落雨蕭蕭暮。開窗遠眺，游子思，何處是歸路？”

　　轉眼日暮，杜安菱斜倚窗口。樓下，河水比清晨時又上漲了許多，竟然已經(jīng)漫上街道，奔流在城墻下的小鎮(zhèn)里。

　　渾黃，較昨夜?jié)q了兩丈。

　　如此一來，回鄉(xiāng)之期，卻不知又要過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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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被人叩響。

　　聽得兒子的腳步。她回過頭——門開了，來人竟然是盤木青。

　　“你怎么在此？”她問。

　　“今日改了家客棧。”他站在門口，沒有走入，仿佛那里有一面無形隔斷——全然不似上她車那時。

　　幾案上還有半干墨跡。他好奇：“姑娘方才可是在填詩作畫？”

　　“說不上，只是亂寫幾句?！焙茏匀坏囊痪?，稀松平常，卻讓她暗暗吃驚：自己怎么有一種，與他分享自己作品的想法！

　　淡去心中雜念，她面上看不出悲喜。

　　倒是他試探著問。

　　“可否予小生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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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推脫，沒有造作，她遞上那墨痕未干的紙，帶著一絲期許，看著他目光掃過。

　　看完那曲匆匆寫就的詩詞，盤木青也沒有多說?？戳怂谎?，手指捻住搭在一邊的筆。

　　她沒有阻攔。

　　他筆落，墨跡清晰。

　　是一幅畫：遠處幾叢山，近處一棟樓，樓下一片洪水汪洋。樓上開一扇木窗，屋里坐一位女子，容顏和杜安菱雖有三分相似，卻沒有半分神采。

　　看著窗外山，目光中帶著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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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枯，畫畢。

　　一首詩，一幅畫，看著很相稱。盤木青微微點頭，嘴角掩蓋不住笑意。

　　“我的畫，安菱姑娘可還滿意？”墨痕干了大半，不再流動了，心急的他取了鎮(zhèn)紙，將整軸詩畫高高提起。

　　“不好?！钡葋砥诖馁澴u，卻聽到稚嫩的聲音，盤木青臉上微微有些不悅。當即作生氣神色，將畫卷不輕不重地丟在桌上。

　　可杜瑜若也不是那種羞澀幼童。幾次見面，也不再把盤木青當做外人，自然不會被他那“氣憤”嚇住，上前兩步，一本正經(jīng)的神色讓人想笑卻又不敢笑。

　　“盤哥哥，你的畫技水平不低。但小弟眼拙，第一眼竟認不出畫上所繪是我娘親?！?p>　　“想問，唯一的一個人都畫得不像，這幅畫還是好畫嗎？”

　　“倒是可惜，娘親的一幅好字了?！?p>　　說完話，目光中帶著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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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嫌棄嗎？有些。盤木青那幾筆，畫得確實不太好。雖應了詩的景，卻缺了人的意。

　　怪不得杜璞若要求高，杜安菱的畫技，本就不知比盤木青高出多少。

　　好歹是見過杜安菱在城門口那一畫的，盤木青自知不如，也認可了璞若的評論。可回復間帶著隱約的笑意。

　　“難不成，你畫得更好？”

　　杜瑜若神色一滯。

　　“技不如人就別要多說，看就是了?！北P木青有些得意，卻被杜安菱找到了破綻。

　　“盤公子，現(xiàn)如今，是小女的畫技比你高吧?！?p>　　“不如，我稍稍提點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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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欣喜不盡。

　　正欲開口問教，卻聽得幼童銀鈴般的笑語——忽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技不如人”了。

　　只能看——那杜安菱已經(jīng)重新鋪開一張紙，用毛筆蘸了墨，直接動筆。

　　她抬眼一看，目光清澈。

　　他心中一動。一絲方才已經(jīng)被驅(qū)散的情感又一次出現(xiàn)——她那眼神，真的漂亮。

　　卻不知，她早已移開目光。筆落，頻頻蘸水，墨暈開濃淡交雜的一雙眼，接下來是一張臉。

　　未加修飾，便已然將他的神采畫下了七八分。

　　一聲“盤公子”，隨著筆尖的提起傳到盤木青耳中。他驚覺，回過頭，看到了另一個他。

　　還有，畫邊上那幼童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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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色帶上了緋紅，他有些驚訝，有些歡喜，更多的卻是隱約的羞愧。

　　“盤公子，小女子的畫，你可還滿意？”

　　她問話輕柔，卻鉆入他心中。他點頭，仿若提線木偶。

　　“你的畫太在意局部了?！?p>　　指尖捻住那張被幼兒嫌棄的畫，她的目光在聽者和畫面間移動：“如此，便容易失掉整體，更不論那整體中的細節(jié)了?！?p>　　他看著她的眼，機械地點頭，目光多有流連。

　　“其實也沒有太多問題?！?p>　　她笑，也不提醒他那些許逾矩。只是繼續(xù)要說下去的話。

　　“畫法，你都是清楚的?！?p>　　“只不過疏于實踐，懶于遠觀。以至于最終，往往得到的不是最初所想的樣子?！?p>　　……

　　春日的暮色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便濃郁了。一豆燭火照映著硯臺中漆黑的墨。

　　放穩(wěn)了蠟燭，杜安菱回過頭，看見盤木青眼底大半是求知的光。

　　“天晚了?！彼f。

　　“是晚了?！彼?。

　　“你先回吧?！彼f。

　　“那就先走了？”他問。

　　“再晚就不好了?！彼f。

　　“那，明日再談詩畫？”他問。

　　“必將置筆墨紙硯以待君?！彼稹?p>　　于是盤木青便從桌上取了自己的作品，稍稍卷了下，接過杜璞若遞來的半尺細繩系好，回過頭，再看一眼跟前女人——或者，可是說的上是師父。

　　他道一句“還見”，走出房間，又帶上房門。

　　腳步只停頓了一下，便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