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河邊,風闕脫掉了靴襪,卷起長襟褲管,露出白皙小腿。
踮著腳,踩著河邊柔柔的草葉和被蕩漾水浪打濕的泥土碎石,慢慢走下冰冷的河水。
小的時候,他常不讓侍衛(wèi)跟隨,一個人順著河邊走到下游來到這里。此處是一個回漩形成的較為開闊的河面,水流平穩(wěn),到了天氣轉(zhuǎn)暖的時節(jié),經(jīng)常有三五個不同年紀的孩子在這嬉戲玩耍。
他從不上前驚動這群孩子,只是悄悄躲在草叢里或者坐在樹后面聽著水面?zhèn)鱽淼逆倚Υ螋[之聲,帶著滿足的微笑,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后來干脆每次都帶著些愛吃的點心和糖水,只為可以呆得更久……
流水落花,鳥語蟲鳴,風過草伏,樹葉婆娑,還有明亮無邪的歡聲笑語……那些都是他所聽過的這世間最為美妙的聲音,視若珍寶,是他的秘密,即便是多年后每每撫琴弄弦,這些記憶中最靈動的音律也常自指尖婉轉(zhuǎn)流出,足慰平生。
直到有一天,風胤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也發(fā)現(xiàn)了他。
母親并沒有懲罰他,他也再沒有來過這個地方,因為他知道如果風胤認定某件事某個人或者某個地方對自己很重要、很特別,轉(zhuǎn)眼間,那片美好和諧就會從此消失,自己當然不想要這樣的結(jié)果。
雖已是五月,河水還是有些涼,至少對風闕來說有些涼。不過他不介意,任憑流水滑過如玉肌膚,麻木著自己的雙腳和雙腿。
不遠處的水中有什么閃著亮光,他慢慢淌著水走過去,俯身從腳邊拾起。只是一塊嵌有白色礦晶的石頭,沒什么特別,這樣的石頭在桐花河里很多??伤浀?,那群水中嬉戲的孩子經(jīng)常比著看誰能找到最多這樣的石頭,就好像它們是最珍貴的寶石,是世上最特別的石頭。
“這個冰坨子,開心高興的時候愛撫琴,不開心不高興的時候就愛折騰我。這里很特別嗎?本君怎么看不出來……”
“鳳姑娘要不要下來走走,很舒服的!”風闕回頭看著她,水面泛起的微光蕩漾在他臉上,似星河墜落。
鳳里犧擺了擺手,又搖了搖頭,嘴里嚼著一根草葉……你最好不要一個不小心坐到水里,還要害本君去把你撈上來!……?。〔皇前?!
眼看著風闕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撲通”坐到了水里,水花四濺……風闕,難道你如今也能讀本君的心思了?……
鳳里犧無奈飛身上前將落湯雞提到岸上,自己的身上沒有沾到一滴水!嘿嘿……
風闕看著自己的落魄樣子哭笑不得,見鳳里犧立在跟前一臉看笑話的樣子,干脆甩甩手將河水弄到她臉上,笑著問:“鳳姑娘為何不趕在我跌入水中之前就出手相救,而今……”
鳳里犧尖叫著躲閃跳開,“沒錯,本君就是想看看你變成落湯雞的樣子,看你還能帥多久!”鳳里犧壞壞地揚起下巴看著風闕的眼睛,那么溫柔的目光,像要融化一個女人的心……天哪,自己又說錯話了,該死!
風闕愣在原地,癡癡地看著這個出現(xiàn)在自己生命中的奇跡,她難道是在說我長得好看嗎?……一個哆嗦將他喚醒。
“我冷……”瞬間已在寢殿之內(nèi)。
鳳里犧識趣地消失了。風闕狼狽地脫下濕冷衣袍,看到了懷中掉出的撥浪鼓。
溫熱的泉水終于讓自己放松下來,他拿起小鼓若有所思,也許是該再去一趟無疾苑了。
風闕換好干爽衣服來到千云亭內(nèi),鳳里犧正在亭中喝茶。
“鳳姑娘那日說,已然傷了那蛇妖,這陣子大概都不會出來興風作浪?”
鳳里犧臉定的平平的,“是啊,本君是如此說的。”
風闕若有所思,緩緩坐下,“她既有傷,在下前去探望也不算唐突?!?p> “哦?”鳳里犧一愣,“你想好了?不糾結(jié)了?”
“是,想好了?!?p> 鳳里犧瞬間打開了話匣子,“其實呢,本君這兩日正琢磨此事,據(jù)本君所知,妖族為患最猖獗之時大概在七百年前,還殃及了你們?nèi)俗鍩o辜。當時我應該尚在凡間被罰,并沒有親眼見到,但聽九齡那老鳳凰說,當時戰(zhàn)事很是慘烈,龍族都犧牲了一個第一號的神尊才平息了禍端?!?p> 風闕認真地聽著,雖然這言語中有很多詞都已熟悉,但整件事聽起來還是很新奇。
“那以后,妖族的余孽四散各地,從不曾真正放棄興風作浪,這也不奇怪,天地之初就有精靈,后有精怪妖邪,本君這一萬年來也降過不少,不過大多不成氣候。只是……巫族自興起之日與妖族本是勢不兩立,斷無共生共存的道理。之前在不周山的那個黑巫迷障卻妖氣很重,令人不解,而今黑巫術(shù)和蛇妖同時在這華胥國中出現(xiàn)更是讓本君覺得奇怪,說不上哪里不對,就是很不同尋常?!?p> 風闕試著理解這聽著玄之又玄、不可思議的紛繁亂象,“這黑巫之術(shù)與平常巫術(shù)可有所不同?”
“黑巫之術(shù)是巫族貴族、就是黑巫才能驅(qū)動和掌握的術(shù)法,為降妖靈、鎮(zhèn)精怪所用。因為要以精血獻祭,聽說十分殘忍,但術(shù)法也十分強大,就連我們神族也要忌憚幾分。當日你和玄月困在那黑巫迷障之內(nèi),若不是命好遇到本君,恐怕早就嗚呼了!”
女人,典型的女人,不但愛記仇,更愛記得別人欠著自己的……
風闕微微一笑,又想起那日迷障中懷里緊閉雙眼的玄月,不禁心有余悸,“如此說來,想必是黑巫術(shù)已經(jīng)為妖所控……”
鳳里犧也不能肯定,又不想風闕徒增憂慮,輕松言道:“若果真如此,你也不用擔心,既然事關(guān)巫族、妖族和人族,我這只愛管閑事的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好歹,我也是神族司一方海的女君!”
是啊,她不單單只是個女人,還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仙法卓然執(zhí)掌一方的女君……風闕目光如霧,眼前這個讓他對紅塵心生眷戀、再難放下的女子,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