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一樹,清酒一壺,俊美絕倫的男子躺在茅草屋頂上,蒼白而薄嫩的面皮下隱隱能看出蜿蜒的青筋。質(zhì)感極好潔白無瑕的長衫鋪在茅草上,淺色陽光的照耀下隱隱透著柔和的光。他長發(fā)漆黑如瀑,隨意束著,只鬢角兩縷如霜銀絲,似乎倔強(qiáng)地彰顯著他曾經(jīng)“無常公子”的身份。偶爾幾縷碎發(fā)迎風(fēng)微動拂在臉上,仿佛都帶著淡淡的海棠香。
男子纖長的手指挾著酒杯往自己嘴里不知道灌了多少杯,方才微醺著迷迷糊糊睡去。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紅暈,睡著的時候長長的睫毛在臉上留下淺淺的陰影,生得這般好看的男人,怕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來第二個來。男人還有一個極為好聽的名字,“宮落棠”。取這個好聽的名字的人,名字同樣好聽,她叫自己“金步搖”。
院子里收拾停當(dāng)?shù)呐邮┱馆p功翩翩飛上了屋頂,一身粗布衣服不掩清秀脫俗的容顏,雖不是絕色,倒也頗有韻味,十分耐看。
女子望著睡著的男人,微微嘆了口氣,也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她常常這樣偷偷躺在他的身邊,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心里,永遠(yuǎn)有解不開的結(jié),他雖然和她如今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他不愿意和她過于親近,她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因為他的心里,始終還放不下一個人。那個人,和她有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準(zhǔn)確的說,她的臉,本就是那個人的臉。
女子有一個不怎么好聽的名字,“飲鴆”,“飲鴆止渴”的那個“飲鴆”。關(guān)于她的名字,百鬼殺的首領(lǐng)白夜告訴她,那是因為她曾喝了毒酒,她本該飲鴆而亡,而她卻被白夜救活了,成了江湖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百鬼”之一。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遇見眼前這個人,該有多好,那她會好好做一個無牽無掛的殺手,無懼生死,沒有前路,也不會畏首畏尾,患得患失??伤錾狭怂矚g他,心疼他,舍不得他,得到他又仿佛永遠(yuǎn)得不到他。
一個血?dú)夥絼偟哪腥?,一個風(fēng)華正茂的女子,在一起卻若即若離,小心翼翼,這本就是不正常的。而他們兩個人,偏偏就因為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過著極不正常的同居和隱居生活。
宮落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到一樹一樹的白色海棠花,花瓣似乎布滿了天地之間。眼前是被海棠花鋪滿的小徑,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香味。
宮落棠看見遠(yuǎn)處隱隱兩個人影立于一顆大樹下,他慢慢走近,眼前卻仿佛始終隔著一層紗,看不清兩人的樣貌。
宮落棠再往前走,突然一個牢籠從天而降把他困在了里頭。樹下的一人轉(zhuǎn)過身來,少女的臉笑靨如花,她說不上來哪里好看,但就是讓宮落棠覺得好看。
宮落棠失聲道,“步搖!是步搖!”
“哥哥!落棠哥哥!”少女幾乎是蹦蹦跳跳向?qū)m落棠奔來,她的聲音一如當(dāng)初清亮明媚,宮落棠幾乎失了神,因為在他記憶中,已經(jīng)多年未見這樣明媚的笑臉,那是飲鴆所沒有的表情。
“飲鴆……”宮落棠腦海里突然出現(xiàn)那張一模一樣卻帶著無奈和宿命感的臉,他喃喃道。
此時樹下的另一人也轉(zhuǎn)過來,一模一樣的臉,帶著幾分冷漠,幾分決絕。宮落棠驚呆了,他隱隱有極其不祥的預(yù)感。
飲鴆手中握著一把漂亮的短劍,那短劍雕工精美,十分精巧,宮落棠莫名看得格外清楚。他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來,只是突然因為驚懼而瞪大了眼睛,因為他親眼看著那把短劍刺穿了步搖的身體,步搖也低頭驚恐地望著自己胸口露出的那一小截劍刃,劍尖上開始往下滴血,把步搖腳下的白色海棠染成了鮮紅。
步搖和身后飲鴆的臉,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五官,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情,宮落棠看著眼前詭異的畫面,什么話也說不出,只有不停顫抖。
“落棠,落棠……”身邊傳來溫柔的女聲呼喚,身體顫抖的幅度不斷加大,眼前的世界突然地動山搖。
宮落棠猛然驚醒,身邊是飲鴆關(guān)切的臉。
“又做噩夢了?!”飲鴆的所有溫柔也只有宮落棠才能體會到,可她的身份,她的過去,不斷提醒著他,刺激著他。
若不是他所知飲鴆對他的一片深情,若不是他和她也經(jīng)歷過生死,他斷然不會選擇和她在一起。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放下過去,放下一切,和飲鴆重新開始,可他錯了,他終究是無法忘記,步搖是被她所殺。
“這張臉……用著還習(xí)慣么?”宮落棠身上的冷汗未干,身上的微顫仍沒有完全止住。他的聲音在自己聽來都格外生硬,卻還是忙不迭從喉嚨里發(fā)出來。
飲鴆愣住了,以往他做噩夢的時候,只是不和她說話,卻從不會問她這樣的話。她雖從未問過他做了什么樣的噩夢,但她多多少少可以從他對她忽然而至的冷漠中猜出來。
飲鴆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將放在宮落棠胳膊上的手收了回來,低了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因為此刻他的眼神,一定會讓她心灰意冷。
宮落棠看著低眉順眼的飲鴆,也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噩夢中步搖最后那張失去了血色的臉,他的心就仿佛如針扎一般,仿佛如少年時那個幾乎變態(tài)的女人對自己所施的針刑一般。一根一根極細(xì)極長的銀針,插進(jìn)自己的皮肉里,不會出血,也看不出一絲絲痕跡,但每一針都讓人痛不欲生。
這也曾是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迎娶的妻子,江湖上無人不知,卻不會有人知道,在這段感情里,無論是宮落棠,還是飲鴆,都備受折磨。
宮落棠和飲鴆過了一段遠(yuǎn)離世俗的日子,這日子卻讓人極不踏實,飲鴆總是不習(xí)慣,有隨時會失去這種生活的緊迫感和缺乏安全感。宮落棠也噩夢纏身,心魔作祟,漸漸受不了飲鴆和金步搖同一張臉下完全不同的性格和靈魂。他越來越多夢到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在對峙,然后一個人殺了另外一個人。事實上,飲鴆殺了步搖這件事,的確成為他內(nèi)心里和飲鴆之間永遠(yuǎn)無法逾越的一道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