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眾臣皆醉,惠相獨醒
府中,惠施將太子申諒在一邊,先美美的吃了幾口。
用布擦去嘴角的油,飲了口酒水,這才道:“太子所言不假,秦人想要奪回河西的心從來都沒有減弱。本相也相信,秦人若有機會,肯定會出兵河西??纱耸虏荒苤幌氲倪@么簡單啊?!?p> “那相國的意思是?”
“秦人所做這一切,都不過是想博得一人的信任,而此人就是王上。偏偏王上信了秦人的話。從王上稱王至今,秦國歲歲有使臣進貢,所來之人,無不是行下國之禮,若真是圖謀河西的心不死,可見其已是蓄謀已久。”
“在這朝堂之上,也難得有人跟本相討論此事,今日太子既然有心,惠施便將心中所想一一道來,還望太子聽后勿怪?!?p> 此時的惠施已經(jīng)坐直了身軀,一臉嚴謹?shù)目粗由?,“秦人是早就看明白了,在魏國,只要王上相信,那事情就會好辦的多。”
“他們是看透了王上的獨斷,所以才會一直在王上面前示好,博得王上信任。而我王,又心存孤傲,大魏曾為中原霸主,列國哪一家不得給三分薄面?河西數(shù)十年的征戰(zhàn),秦國又少有勝數(shù)。該是在王上的心中,秦國是真的有心臣服。”
太子申也不是傻子,此時聽了惠施這番話,再仔細的那么細細品。其中的一些貓膩也就浮現(xiàn)了出來。
如果沒有孫臏,魏國僅僅一個龐涓,也是在列國橫著走的存在。
這般局面下,如果太子申不是站在上帝視角,而是跟魏國朝堂上的其他人一樣看事情……
即便不把秦國放在眼里,似乎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伐趙,邯鄲城都被魏國大軍攻破。
伐韓,韓國更是無力招架。
如果不是齊國,或者說,如果沒有孫臏這個足智多謀的軍師在齊,一切可能就是兩說了。
這種情況下,身處局中之人,真就能看清真實的處境嗎?
馬陵之戰(zhàn)雖然敗了,可跟原本的歷史有很大差距,那就是太子申帶了六萬大軍回來。
損失的三萬步卒,對于征戰(zhàn)大半生的魏惠王來說,也許真的不算什么!
畢竟他在太子府時感慨過龐涓身死,何人掌兵一事。卻沒有因為損失三萬步卒而太過憂慮。
秦魏在河西的大小戰(zhàn)事上百場,雖說吳起離開后,秦軍在河西有過勝利,可到了最后呢?
當今秦公的先父,也就是秦獻公,一生的精力都放在了河西,可到死,也沒能收回河西。
數(shù)十年來都是魏國穩(wěn)穩(wěn)的占據(jù)著河西。
拋開魏惠王本身就孤傲自大不談,即便換個人,怕也不會把秦人放在眼里。
再加上魏惠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稱王,有相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公孫鞅游說。稱霸的野心,讓這位君王更愿意相信,秦國這是真的服軟了。
搞明白這些,太子申自是明白了,惠施今日這翻話,可謂是滿含深意。
拐彎抹角的告訴自己,有心提防秦國是好的,可這事上,我這當相國的幫不了你。
如果魏惠王不能改變心中所想,聽不進去,該是誰也沒有辦法。
朝堂之上都難得有人談?wù)撨@種事情了,可見魏國朝堂上的問題之大。
惠施這‘眾人皆醉我獨醒’,又何曾不是一種痛苦?
事情談到這一步,太子申心里清楚,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耗下去的必要了。
酒菜也已經(jīng)吃的差不多,太子申不失時宜的起身,笑著拱手行禮:“多謝相國今日的一番言談,魏申心中已然明了。只是,他日若事態(tài)有變,還望相國可以在父王面前多多進言?!?p> “只要太子能讓王上的心思有所動搖,往后之事,本相自當盡力相助?!被菔┢鹕頂[了擺寬大的衣袖還禮。
“告辭。”
“太子請?!?p> ……
府門外,太子申步下臺階,上馬車前,惠施又是躬身相送。
太子申也只好回禮,以示尊重。
你來我往之后,剛要轉(zhuǎn)身時,身旁便傳來一個聲音:“惠相國門庭若市,又深得我王心意,真是可喜可賀呀?!?p> “是陳上卿啊!”惠施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隨手行了禮:“陳上卿可莫要亂說,這可是當今太子?!?p> “呦!原來是太子在此?!鄙锨潢愝F頓時慌亂的轉(zhuǎn)對太子申:“陳軫眼拙,還請?zhí)游鸸??!?p> 一聽到陳軫兩個字,太子申心中頓時一震,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兩道濃眉下,雙眼炯炯有神。年紀輕輕,該是在二十五以下。偏瘦的體型,配上一身得體的官服,倒也顯得俊朗。
陳軫齊國人,準確的說,應(yīng)該是陳國后人流亡到齊國。有名的縱橫家,一生多奔波在秦、楚、齊三國之間,甚至大名鼎鼎的張儀,都曾在秦國設(shè)法驅(qū)趕陳軫,可見其才華之出眾。
可他在魏國的事跡,太子申也只是隱約記得,此人不受魏惠王重用。具體是因為魏惠王不懂用人,還是陳軫早年沒什么作為,這倒是不得而知。
太子申有心結(jié)識,可眼下又不是時機,加上心中有事惦記,只得微笑著說道:“觀陳上卿形色匆忙,必然有要事,如此本太子便不打擾了。”
“太子言重了,陳軫是要面見王上的。路過此地,順便打個招呼而已?!?p> “哦?不知上卿面見王上,有何要事?”
“無論有何要事,只怕是,上卿都難能見到王上啊?!辈坏汝愝F開口,惠施便淡淡道。
“相國此話怎講?”
“本相也是剛從王宮出來不久,王上只說不見,卻也未曾言明緣由?!?p> “原來如此!”陳軫沖惠施笑了笑,眼珠子卻是轉(zhuǎn)個不停:“可是下官有要事,只能再去碰碰運氣了?!?p> “如此,只有祝陳上卿好運了?!泵鎸﹃愝F,惠施意味深長的說道。
另外一邊,太子申的眼珠子也在不停的打轉(zhuǎn),心里面不斷盤算著什么。
直到陳軫對太子申開口,這才打斷了他的思緒:“還請?zhí)酉刃?。實不相瞞,陳軫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只因為是相國門口,不愿意打擾了相國跟府中的貴客?!?p> 太子申轉(zhuǎn)頭看了眼,見自己的人馬堵住了路,頓覺尷尬,拱手道:“這不但堵了道路,還耽擱了陳上卿的大事,實在是本太子想的不夠周到了。還要,多謝上卿提醒,回府后定當好好管教這些下人。”
眼看太子申客套的話就要說完了。
陳軫在一旁就等著拱手辭別,好早點離開。先不說陳軫跟惠施不對路,就太子申在這里,陳軫就得小心應(yīng)對。
無他事,自然是能走就趕緊走。
太子申看出他的意思,也順勢轉(zhuǎn)身,對著車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道路讓開。
陳軫則轉(zhuǎn)身朝著自己的車馬走去。
“主公,連惠相國都被王上拒之門外!我看,咱們要不先回府吧?”馬車走遠一些,下人對陳軫說了一句。
陳軫悠哉悠哉的看著遠方,冷笑一聲道:“別看這些個人身居高位,卻整日里就會惹王上生氣,可我卻能讓王上歡心。王上正在惱苦之時,哪里有將我也拒之門外的道理?”
“再者說,這惠相國雖是明傳列國的學士,可在這魏國,又有何作為?一個有名的學士,不知道周游列國講學,跑到魏國做了相國,卻又時不時的讓莊子前來辯論思想學識?!?p> “他做相國,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若非此人突然來到魏國,這相國的位置肯定就是我的。王上現(xiàn)在不待見他,剛好是我一展才華之時,若遇到難事就躲,何以成事?”
“提速,我們走快點。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王上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