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雖然在云少霆那里,她得到了太多的安慰和鼓勵,讓佳音似乎終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可是在家里,佳音卻依舊過的不是很好。
爸媽每天只要在家,不是吵架就是冷戰(zhàn),父親也還是一如既往的作風,死也不承認自己在外面賭博,每天很晚回來都說是店里有事,又或者直接不回來。
甄文鳳屢勸無果,便常常讓佳音沒事跟玉名風談談,勸勸他。
一來,那是母親的命令,她無法也不敢拒絕,二來,也是因為佳音還是希望父親能改掉所有過錯,讓這個家能夠恢復平靜,所以,每一次她都很欣然的接受了這個艱難的任務。
可是,所有該說的她都說了,卻一點用也沒有,不該說的,她也說了許多,可每每卻只能激起父親的怒火。
這一天……
一大早,母親臨走前,面對佳音,向著玉明風房間的方向使了使眼色,還不忘小聲叮囑了句:“我說的他不聽,你好好跟他談談,語氣別太生硬了。”
佳音無奈的點了點頭,小聲道:“我知道了?!?p> 那一天上午,仿佛接到了艱巨任務的佳音,一整個上午都在心中默詞,總在想著,到底該用什么樣的辦法去勸說父親。
不一會兒,她的心中,幾乎已經(jīng)默出了一本臺詞錄,各種言辭在她的腦海中一遍遍翻過,最后又被她一個個淘汰。
有些,是她覺得言辭過于生硬難聽了,她畢竟作為女兒,母親又有諄諄叮囑,她不能說出太難聽的話,可那些能說出口的,卻早已被她說過多遍了,即便父親不膩,她也膩了,那樣一些陳詞濫調,又怎么能勸得了倔強的父親呢。
直到后來,父親起床了,當他打開房門的那一刻,房間里一股濃烈的煙草味飄散而來,那一刻,佳音仿佛瞬間腦子一片空白了,該說什么她也早忘得一干二凈了。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怎的,又或許真的是命定的吧。
直到她心口微微疼痛,她終于明白,自己該怎樣去勸說父親了。
她,是他的女兒啊,他曾親口說過,她和錦天,是他最大的牽掛,那么,如果她用自己的病,自己的性命去勸說他,即便他再狠心,會不會為了她這個女兒,而有一絲后悔呢。
于是乎,她悠悠輾轉,來到了自己的房門外,眼看父親在洗手間里剛洗完臉在掛毛巾,她屏息了一回兒,鼓起了勇氣,對著洗手間的方向,柔聲說:“爸,你把我之前借給你的拆遷款還給我吧,醫(yī)生說我的病以后可能需要動手術,需要錢?!?p> 那簡單的幾個字,沒有人知道,佳音究竟鼓足了怎樣的勇氣,因為,這是自打把錢給他以后,佳音第一次提出讓他還錢,其實她的目的,并不是真正為了錢,她不過是想換個方式勸勸他,希望他心中能有些責任感,也希望他為了自己能回頭。
佳音緊接著又說道:“自從把錢借給你,我一次也沒要過,你老說爺爺奶奶逼你還錢,其實只要你讓別人看見一點點你在悔改的希望,就沒人會逼你沒人會問你要錢,因為我們大可以慢慢等,可你不知悔改,讓別人看見的只有失望,我們也要活命啊,不問你要,能怎么辦呢?每一次心口疼的時候,我都痛苦的不想活了,所以你把錢還給我吧,我要留著手術……”
佳音本想借機勸勸他,希望他改,為了不惹怒他,她更是刻意的放慢了語速,放輕了語調,只為了聽上去能少些傷害。
可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她的話還沒說完,隨著“嘭”的一聲聲響,父親隨手抄起木凳,就在衛(wèi)生間里砸了起來。
那一刻,他的目光猙獰乖戾,臉頰與額頭泛起的是條條清晰的血絲,骨瘦的他脖頸間,清晰可見的青筋條條凸起,他的唇齒間,吐露的是惡語,雙手也不肯停歇,不停地猛擊著衣柜家具,一邊擊打,一邊惡氣沖沖的向著佳音步步逼近。
就在那一刻,佳音不得不認的是,她有些害怕,她的雙腳,伴隨著他靠近的步伐,不住地往后退著,直到退無可退,她緊緊地抵著后面的床頭柜,眼看著父親一腳踹在了她的房門上,一拳錘在了佳音的衣柜上。
那一刻,房門和衣柜的木料,不住地傳出著陣陣猶如天地崩裂般的恐怖之聲,那聲音聲聲入耳,縈繞心頭,令人不由得感到害怕畏懼。
佳音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之前,父親的暴力,對她是有效的,他乖張猙獰的模樣,無數(shù)次擊潰著她努力建立起的勇氣,直到他的口中,說出那句及其惡劣不堪的話,那一刻,就仿佛將她恐懼黑暗的世界,狠狠地劈開了一個裂縫,寒意漸漸流入,驅趕著恐懼,只留下滿心冰冷。
“你疼死疼活跟我有什么關系,關我什么事,你們是不是都要把我逼死才高興?。俊?p> 那一剎那,什么恐懼彷徨,好像頃刻間消失了,他的一字一句,猶如一聲聲悶雷,在她的腦中不斷回響縈繞,那每一個字,又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將她這么多年來的幻想、堅持,抹殺的一絲不剩,她拼命的隱忍著,可是,她太不爭氣了,那眼淚猶如傾盆的大雨,無論她怎么努力,卻都無法止住。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有淚,可嘴角卻夾雜著淡淡笑意,她的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了下來,明明父親還在不停地敲打著,明明他的口中,依舊吐露著句句惡語,可是她卻什么也聽不到了,腦海中留下的,僅剩那句“與我何干”
“砰砰砰……”父親三兩步跑到了她的身邊,用力地擊打了柜子上的密碼箱,連續(xù)三下,叫喊著佳音,語氣惡狠的對她說:“立刻給你媽打電話,讓她馬上回來把房子賣了,我給你這死丫頭看病,還上班上什么班,反正這個家誰都不想好,干脆一起等死算。”
佳音沒有說話,她明白,父親其實早已打起了房子的主意,剛剛他的話,無論是不是賭氣,他想要賣房,也絕不是為了她。
何況,即便真的是為了她,佳音也不會同意,因為,房子是錦天的,她曾指天誓日的對母親說過,是錦天的東西,她絕對不會要。
玉明風顯然沒有放棄,依舊不停地敲打逼迫著,還從佳音手中搶過了手機,要給甄文鳳打電話,可無奈佳音的手機上了鎖,他怎樣也解不開,于是他將手機遞向了錦天,問他知不知道密碼。
那一刻,佳音有些慌了,由于需要在手機上完成作業(yè)的緣故,佳音早就告訴了錦天她的手機密碼,她多么害怕這場戰(zhàn)火會蔓延至錦天的身上。
然而,錦天卻一臉無辜的搖了搖頭,說:“我怎么會知道!”
佳音沒再說什么了,不是因為她害怕了,相反,父親的那句話,仿佛趕走了她所有的恐懼。
她不哭了,她在笑,不是苦笑,而是嘲笑;不是嘲笑他,而是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天真和愚蠢,嘲笑她竟會以為,他會為了自己,有那么一絲悔悟,卻原來在他心中,她的生命還不如草芥。
后來,父親見她不說話了,便將手機丟回了床上,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走去了陽臺抽煙。
他的嘴里,叼著滿滿尼古丁氣味的香煙,煙霧飄散至了整個房間,他的口中卻還不停的在叫嚷著,讓佳音給甄文鳳打電話,讓她立刻回來賣房。
就在這時,佳音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佳音知道,父親之所以一直逼迫她來打這個電話,不僅僅是為了震懾她而已,更是因為母親將父親的號碼拉進了黑名單,他根本就打不通。
為了不讓父親找到她的手機,她將手機藏到了枕頭下,過了許久,才敢打開來看了一眼。
她打開微信,在里面看到了好幾條來信提醒,那些都是母親發(fā)來的,第一條震動的信息也是她發(fā)來的。
佳音打開對話框,一條條翻閱著,只見上面寫著:“佳音,你怎么樣,身體好些了嗎,今天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了?”
緊接著,佳音一條條往下翻閱,不覺間,她的眼眶紅了,那被笑意掩埋的淚水,再次占據(jù)了她的眼眶。
“怎么不回信息,是有什么事嗎?”
佳音的沉默使母親頓感不安了,她太了解這個家了,也太了解玉明風這個人了,那一刻一個不好的念頭在她腦海中響起,她覺得佳音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所以,她緊接著又發(fā)了好幾條微信。
“我問你話呢,你在搞什么,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他又對你們發(fā)火了?”
“佳音,說話,你到底在干嘛?”
就在佳音含著淚,翻閱著母親那些來信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那是母親打來的電話。
她不敢接,因為她怕自己到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剩下滿腔委屈的淚水,更害怕父親會過來搶手機,所以她最后還是掛掉了電話。
那簡短的幾行字里,滿滿的焦急關切,那一刻佳音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委屈痛苦的心情,驅趕著她所有的理智,那些她明明知道不能對母親說的話,那一刻卻在委屈的心情下,通通說出了口。
“我沒事,也不會再有事了,可能……我也不會活過今天了,不過這樣也好,都解脫了……”
原本懷著絕望的心情回復的幾行字,卻在發(fā)出的幾分鐘后,在她抱膝痛哭過后,開始后悔了起來。
她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那樣發(fā),為什么要給母親徒增煩擾??墒羌幢阍俸蠡?,那些滿含絕望的文字,卻是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了。
不一會兒,隔壁陽臺上,傳來了他打電話的聲音,佳音不知道那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只知道玉明風在接過電話后,便停止了辱罵怒氣,離開了家里。
他走后,佳音躺在床上默不吭聲,眼角卻在不住的流著淚。
正放假在家的錦天,原本正興致勃勃的看著電視,可是望著眼前早已哭紅了雙眼的佳音,卻也不由得失去了興致。
一向十分喜愛動漫的錦天,那一刻也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轉身挪到了佳音的身邊,伸出了他稚嫩的雙手,一手拉住了正哭到顫抖的佳音,一手又輕輕的擦拭著她臉頰上的淚痕,一遍又一遍。
他薄薄的唇,屢屢顫動著,無數(shù)次的想要開口,想要去安慰她,可是卻始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能在她身邊默默地陪伴著,時而溫柔寬慰一句:“不要哭了……”
那天中午,是玉名風做的飯,飯菜都做好后,他又一次來到了房間,叫二人去客廳吃飯,不只是叫吃飯,還隨手丟了一千塊錢給佳音,邊丟邊說:“我像這樣每天還一點,累積著慢慢總能還清的,你說你們何必總那么逼著我?!?p> 是啊,每天還一點,總有一天,是能還清的,自從上一次父親從母親的手中一把拿走了三萬塊后,一直都有在還錢,一天三百,三天就將近一千,不僅僅是還錢,有時他也會要回去,還了5000他一把就能要回去三千,說是店里等著急用,就這么一來一往,無數(shù)次過后,連佳音都無法算清這筆賬了。
可是,他一個無文無憑的無業(yè)游民,又是那樣的一個好高騖遠嗜賭成性的人,到底哪里弄來的這些錢呢,又有哪兒是來錢那樣快,又不用付出一點勞動的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想到這里,佳音哪兒還有什么食欲呢,就連他丟來的一千塊錢,她也不愿去看一眼,只能無力的說了句“不餓”然后便不再理睬于他了。
眼看姐姐連飯也不肯吃了,也許是因為氣憤吧,又或許只是想要陪陪她,那一刻錦天立刻說自己也吃不下,無論如何也不肯去客廳。
佳音因為害怕玉名風把氣撒在錦天身上,只能嚴詞命令他去吃了午飯。
下午的時候,哭累了的她倚在床邊,回憶著自己的愚蠢無知,越發(fā)覺得可笑。
沒過多久,夏琳打了電話來找佳音,詢問她此刻在做何事,然而那時的佳音根本無心再去理會任何事,所以她也沒有聽清夏琳到底說了些什么,隨意敷衍了兩句,便掛斷了電話。
一下午,坐在佳音身邊的錦天,總是想盡辦法的在逗佳音開心,可現(xiàn)在的她又怎么能開心的起來,望著他單純稚嫩的雙眼,里面流露出的那滿滿的關心與擔憂。
佳音不忍,不忍那樣一雙清澈的雙眼中,流露出她曾有過的光影,不忍他單純的心靈,被她的負面情緒所累,所以,她只能強忍著,對著他揚了揚嘴角,只為了能夠讓他安心。
傍晚時分,母親回來了,也是直到那時,佳音才明白,怒氣沖天的父親,怎會突然收斂了火氣,放過了她。
事實上,在佳音回信后,玉明風收到的那個電話,就是甄文鳳打給他的,電話里,甄文鳳對他說:“別再和她吵了,有什么事我回來跟你說行嗎,今天是女兒的生日,你別和她吵了。”
“女兒的生日”這簡單的幾個字,惹紅了佳音的眼眶,也是直到這一刻,佳音才想起,原來今天竟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
這個簡單的詞,讓她心中的烙印更深了一分。
生日……“你疼死疼活關我什么事?”
多么珍貴的一句話啊,多么珍奇的生日禮物??!試問天下,有幾個兒女生日時收到的是這樣一份禮物呢,如此算來,她是不是該慶幸呢,慶幸毫無特點的她,終于也成為了人群中的獨一份。
就這樣……
“生日……”這個已經(jīng)幾乎快要忘卻的那個詞,卻在這個夏天,深深的烙印在了她的心中,而父親的那一句話,也終于成為了她一生都忘不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