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
盛長寧是被這一聲聲低喚,才從不安的夢境中掙扎出來的。
驚醒時,她的額間都是汗,連眼尾還有些濕潤,令她的視線都朦朧起來。
盛長寧想要定神下來,神情卻仍舊很恍惚。自從她從瀟湘閣出來后,她便已有許久未再夢到十年前的長寧宮。
那些該是不染塵埃的美好,同她曾經(jīng)的苦楚一般,深埋在記憶深處,她不大愿意再重新挖掘起來。
或許。
是因為她潛意識地、想留住阿南阿北她們。
可現(xiàn)在又沒來由地一幀幀曝在她眼前,是阿北在念她,所以托夢而來嗎……
盛長寧沉默下來,她垂下腦袋,將手環(huán)成圈抱住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
“公主,您許是夢魘了,奴婢給您端杯茶來可好?”
白露經(jīng)過這兩日的變故,在盛長寧面前說話時,先前的怯生生模樣已然改了大半。
她見公主不應(yīng)聲也不惱,只是有些不知該怎么辦好,躊躇地站在榻邊,白露又不敢再出聲,生怕煩到盛長寧。
她只好在一旁先靜靜候著,眼瞧著公主這般姿態(tài),白露著實有些擔(dān)憂與心疼的——她小時候聽姥姥講過,防備心強和時常憂恐的人,便慣以這種姿勢入眠。
對于公主的遭遇,白露被分來漱芳殿時有所耳聞過,聽說她要侍奉的這位奉寧是如今陛下的庶妹,卻在先皇在時并不得喜愛,只單單賜了座閣樓給她,連封號都沒有。
這般過了十多年,直到近來奉寧公主去罄北殿找了陛下,也不知是說了什么,隔日陛下就將漱芳殿給她居住,還賜下了封號。
白露在聽那些宮女說的時候,還聽她們言道什么“奉寧公主定然不是先皇所出……”、“如若是,怎會這樣單獨照顧,賜座閣樓給六歲的姑娘,是盡要將公主被那些下人給嗟磨了去罷……”
若是放在從前,白露是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般在心里想這些他人妄議主子的話。
只是與公主接觸過了,知曉她真正的性子過后,又想想這些傷人的話,她只幸虧公主不曾聽到,如今她對著公主只有心疼可言。
白露微不可見地嘆了一聲。
連她都知道,陛下現(xiàn)下雖給了公主光明正大的封號,明面上是賞賜,卻并未給自家主子一個“長公主”的名分。
陛下并不承認這么個妹妹。
白露想著間,只聽身邊傳來一聲,嗓音有些沙啞,“去端些水來?!?p> 白露回神過來,連忙應(yīng)是,去把自己先前泡好的果茶端來,現(xiàn)下摸著杯壁,還有些小燙,入口應(yīng)當(dāng)正正好。
白露動作輕緩地將水遞了過去,喝了第一口,盛長寧便愣住了。
她問:“這……是你泡的茶?”
濃郁的梅子清甜鉆入口中,卻是不大酸澀,與記憶中的酸甜有些區(qū)別。
“回公主,是奴婢泡的。幾日前奴婢瞧見那青梅樹上的梅子已經(jīng)黃澄澄了,奴婢便摘了些下來,沒曾想搗鼓出的這果茶還十分爽口,便想奉到公主面前嘗嘗?!卑茁兑娝牭貌辉荒蜔?,便興致勃勃地將做法同盛長寧一一說了一遍。
盛長寧沒打斷她的話,將杯中的果茶一口一口喝了,末了,等白露停下了,她便問:“你是江南人?”
白露愣了下,她倒沒想到公主突然會問這個,盛長寧看了她一眼,以為她不愿說,又道:“若是有什么隱情不便說,只當(dāng)本宮未曾問過便是?!?p> 白露就連忙搖手,她道:“不不不,奴婢并非此意。奴婢確實是江南人,只是有些驚訝公主為何突然能猜到……”
“聽你的口音有些像罷了?!笔㈤L寧唇邊泛了淺淺的笑意,她又轉(zhuǎn)眸對白露道,“同我講講白露你的故事罷?!?p> 白露雖不解,還是很快地應(yīng)諾了聲。
“奴婢的家長是在江南偏僻一隅的金沙鎮(zhèn),不過自奴婢幼時進宮后,便再也沒回去過了。奴婢入宮時剛滿十歲,那時我娘病得厲害,弟弟才兩歲,還是連喊人都不大利索的時候,恰逢越人兵臨南下,鎮(zhèn)子里的人都不敢外出,家里因此揭不開鍋了,姥姥沒有法子只好將奴婢送進宮里來,好換些銀子去買糧食?!?p> 白露好似陷入了一片回憶中。
“這么多年了,也不知她們都如何了……其實奴婢并不怨她們,戰(zhàn)事四起,百姓的日子過得苦,倘若有一絲希望能不讓奴婢受苦,姥姥也絕不會將奴婢送進宮里來?!?p> 似乎察覺自己有些失言,她神情變得喏喏起來,她道:“公主,奴婢并非說宮里不好……”
盛長寧搖搖頭。
她的眸光越過白露,看向她身后的窗外,隔著緊闔的窗柩,可以瞧見展露一角的天空碧藍如洗,與多年前的天別無一二。
她嘆:“你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p> 說著話,外頭突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很快地,隔著殿門響起莫女官慌張的嗓音。
“公主!安樂公主落水了!”
………………
景安殿。
緊闔的宮門外跪了一地的宮仆,天邊明朗的氣候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一陣陣寒風(fēng)如刀子似的甩在所有人驚惶的臉上,可沒有人敢動半分。
眾人的內(nèi)心不僅騰起慌亂,更多的是膽戰(zhàn)絕望。
陛下寵愛的安樂公主落水了!他們都是伺候在身邊的,等會陛下來了,他們哪個能辭其咎?
他們現(xiàn)下只求太醫(yī)快些來,令公主快快醒來,沒什么大礙他們才能保住性命,否則……
不多時,太醫(yī)便如眾愿地趕了過來,理事的嬤嬤皺著眉擔(dān)憂不已,一邊連連迎太醫(yī)進殿內(nèi)。
“李太醫(yī),公主也未曾發(fā)熱,只一個勁兒地說胡話,也不見轉(zhuǎn)醒這可怎么好……”
里頭的李太醫(yī)再說了些什么,外頭便再聽不見了。
風(fēng)漸漸地大了起來,跪在前頭的令兒已經(jīng)感覺不到膝彎的冰冷,她的手甚至是還在抖著的,但此時所有人都低著頭,并沒有人瞧見她的異樣神色。
似乎是在響應(yīng)這場悲事,天邊卷嘯來的北風(fēng),還夾雜著細細碎碎的雪粒。
在風(fēng)聲中,有聲音尖拔。
“陛下到——”
令兒的身軀止不住地一抖,眼中的惶恐愈發(fā)濃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