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替我看他兩鬢斑白
中秋夜后的第三日清晨肖充媛就發(fā)動了,與想象的人仰馬翻不同,其華殿眾人如同早有演練一般,往來者各行其是,靜默的可怕。
彼時明月還未起身,直至白露來報說劉選侍請見,才匆匆更衣,在內(nèi)室見了子魚。
聞說是肖充媛發(fā)動了,明月顧不得梳妝,只是叫白露替她將頭發(fā)打了個麻花就披了外衣和子魚一起往其華殿去。
“你別急,如今長春宮只有你我二人能做主了。”明月雖也不曾經(jīng)歷過此事,可畢竟在家時見過母親理事:“你可遣人去報了?”
子魚跟在明月身后,道:“派人去了明德宮?!?p> 若是別朝,自然報天子,可今日的大梁......
明月轉頭對白露道:“讓半夏和忍冬各自跑一趟太康宮和至善宮?!?p> 自打得知肖充媛腹中是皇子后,長春宮就日常有醫(yī)女在此久居,為的就是萬無一失。因此當明月和子魚進入其華殿時,里面已是井井有條,主事的是太康宮派來伺候肖充媛的松桂、松蘭兩位嬤嬤。
聽得室內(nèi)一聲慘叫,子魚就急著想要入內(nèi)。二位嬤嬤將手一攔,道:“污穢之地,主子還是不要進去?!?p> 明月察言觀色,再結合肖充媛幾日前的話,恐怕這是太后的意思了,產(chǎn)房內(nèi)只有接生嬤嬤、醫(yī)女和肖充媛的侍女。
思及此處,明月忽然回神:“爾雅呢?”
子魚一愣,急忙看向兩個嬤嬤,那兩個嬤嬤眼皮耷拉:“爾雅姑娘去太康宮報信了?!?p> 產(chǎn)房內(nèi)仍有陣陣慘叫傳來。明月被攔著進不去,只能在大廳隨意找了個座坐下,子魚左右踱步,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只能盼著半夏能快點回來,若肖充媛識人不錯,那能解這死局的恐怕只有皇后姜妺了。
“啊——”
一陣女聲猛然高亢,明月也一下站起了聲,高聲道:“娘娘!我和子魚都在呢!”
那慘叫聲一停,隨后傳來一句:“慧娘......慧娘......陛下......在嗎?”
明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道:“在來的路上了?!?p> 產(chǎn)房內(nèi)沒有再應聲。
子魚緊緊抓著明月的手臂,已是六神無主。
這時白露在門口向明月示意,明月便叫子魚在這兒盯著,自己出去了。才一出門,白露就道:“主子,明德宮那兒說今日是大朝,太后與陛下都要會見群臣,不得延誤?!?p> 明月心下一沉:“至善宮呢?”
白露垂首:“聽聞和美人見了紅,皇后娘娘已經(jīng)去了?!?p> 天底下哪有這么多巧合!姜太后此人竟為了權勢二字,全然不顧肖充媛性命了。
等明月回去,子魚就急忙詢問:“怎么樣?陛下來了嗎?”
明月微微笑了笑,道:“陛下已經(jīng)去早朝了,國事為重嘛......皇后娘娘在來了?!?p> 可這一句在來了,直到午時也沒有來,子魚從一開始的坐立不安,到漸漸沉默,一語不發(fā),明月知道,她猜到了......
肖充媛從天還未大亮一直掙命到了傍晚,明月和子魚也陪著一天滴米未進,直至夕陽將要落山,里面才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不多時接生嬤嬤就抱了個襁褓出來:“快去報信,娘娘喜得龍子!”
其華殿眾人便瞬間活泛了起來,松桂看了眼襁褓,和幾個宮娥黃門抱著孩子就出去了,子魚正欲去追,里面又傳來一聲:“娘娘大出血了!”
明月便急忙往產(chǎn)房看去,只見出來的醫(yī)女手上全是鮮血,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這一刻,明月猶豫了。
可是。
那一個借她傘的身影。
那一個看她摘杏的身影。
那一個告訴她別怕的身影。
那一個永遠在長春宮等著她的身影。
“讓開!大皇子天生貴氣,何懼污穢!”
明月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松蘭,見其中一個醫(yī)女點了點頭,松蘭就不再糾結此事,而是攔住了第二個妄想沖進去的子魚。
“娘娘!娘娘!”產(chǎn)房內(nèi)燭火昏暗,連窗欞都叫厚棉布蒙上了,明月幾經(jīng)周折才撲到了產(chǎn)床邊。
鮮紅的血染紅了肖充媛身上的棉被,襯得她臉色慘白。
一向溫婉著笑的女子,竟也有一日會蹙起眉頭。肖充媛聽到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你不該進來。”
明月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酸,沉甸甸的,壓得她難受:“不是娘娘告訴慧娘的,莫忘初心嗎?”
肖充媛慢慢彎了嘴角,抬手想撫摸明月的發(fā)頂,卻終究頹然:“我叫你失了先機......”
明月抓住肖充媛即將垂下的右手,搖了搖頭。
肖充媛又道:“小殿下,你見過了嗎?”
明月笑了笑,淚水模糊了眼簾:“見到了,是個健康的小皇子?!?p> “那就好......”肖充媛似乎松了口氣:“那就好......我承蒙圣恩,舔居九嬪之末,不怕死……”
“可是,來不及,來不及看他長大成人......來不及看他娶妻生子,來不及......看他兩鬢斑白......你替我看......”
明月眼中的淚珠砸在肖充媛的手腕上,燙的人心慌。
“別哭......”
感受到握著的手掌一沉,明月將臉貼在肖婉兒的手背上,慢慢伏下了身子。當初的田璇璣是這樣,現(xiàn)在的肖婉兒也是這樣,人生匆匆,總是來不及。
“姐姐......”
外面漸漸嘈雜。時隔一個白天,爾雅終于姍姍來遲,等明月出去時只見子魚正拉著她的手臂質問:“你去哪了?你為什么不在?”
爾雅見明月出了產(chǎn)房,急忙看去,卻見明月沉默不語,當下打翻了手中的藥盒。
“我......娘娘呢?”
眼看著子魚漸有瘋狂之態(tài),明月急忙把爾雅拉出了其華殿,只見爾雅雙目通紅:“我,我不知道她會死的?!?p> 明月忽然覺得有些可笑:“那你知道,她為什么會死嗎?”
爾雅和肖婉兒都是自小伺候太后的,自小就與天子有接觸,也猜得出太后培養(yǎng)她們的緣由,只是以往一直被“搶了九嬪之位”的心思蒙蔽。
肖婉兒一直比她聰明。
此時此刻,爾雅如何不知,婉兒姐是替她而死的。
就因為這“去母留子”的陽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