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暹憋不住從堂內(nèi)走出,杜風(fēng)驀然發(fā)現(xiàn),連忙將他往里推說:“仙師你不能出來,你是高堂老人,不能出來?!?p> 映暹無暇計較高堂老人這一說,執(zhí)意走出來些,但他沒有望新娘,也沒有看新娘旁邊的伴娘,而是往前門房頂看去,那里不易叫人察覺的地方……
是梵汐,他那暗焰色刺金異域風(fēng)幻的衣影落在房頂上,半蹲半坐,朝新娘的人群看著,具體說目光是指著小丟的,那薄薄冷峻的嘴唇收緊著,清冽氣氛的眼睛認(rèn)真注視著,驀一察覺映暹在窺自己,眼角余光瀉過來,嘴角揚了揚,似笑非笑流露出諷刺。映暹簡直感到他哼了一哼。
映暹沖他一正臉說:“來了干嘛躲著,帶禮物了沒?沒帶禮物?”
“師父,沒聽說要送禮???”空信很實在地說。
梵汐一揮身不見了,小丟自不察覺臉上陰沉又多了幾分。滅幻注意到了,眼底添了幾分愁悶。他那單相思的氣氛逐漸明顯,誰都看得出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正如林千千對他的心意。林千千愿做一個苦心人默默等候他幸福,現(xiàn)在他也成了苦心人,等候小丟幸福。
小丟很想把這一切忘掉,最近頻繁提到自己會換個身份,如果她換個身份,就能忘掉以前,她以為梵汐就是如此。
梵汐的身影很快沒入了嶺上皚雪,離紅木房子越來越遠(yuǎn)。他在為自己的心思感到可笑,那雙眼睛露出嘲弄不是沖別人而是自己,那同額頭上淺焰色葉花印一樣妖瀲氣氛的眼睛緊攢著。忽然身后隱隱傳來腳步聲,踩雪吱吱聲,他不緊不慢在石崖邊停下腳步來,略一斜視身后。
跟來的人也收住腳步了,空氣凝重起來,忽然風(fēng)勢大作,打破寧靜,像怒嚎一樣,在他身后掀起漫天雪片,滾滾如塵,要吞噬掉他一樣,撲向他的頭頂。他抬頭望去,任由它們嘩啦如潮崩落下來,將他掩埋一截,不躲不閃紋絲不動。
滅幻大喘出來,沉下頭去稍稍克制情緒。張開的手慢慢收回,太弱了,可笑,他還想跟梵汐斗,不,不行,他要再試一試,他要教訓(xùn)他。他就猛沖上去,克制下去的情緒再度釋放出來:“呀啊!”叫出一聲,憑什么搶了小丟又不理她!你還出現(xiàn)干嘛!你徹底消失!為你的卑劣騙子行為贖罪!
嘩颯!梵汐從雪堆里跳出轉(zhuǎn)過身來,焰色長發(fā)掀掀灑灑繞往身后,額發(fā)被風(fēng)拂散開,妖瀲額印的那張臉靜得從容,神色自若,瞧著沖到面前的滅幻。滅幻差點抓住他了,撲倒他,狠揍他,這些都不及實現(xiàn),現(xiàn)實是他剛要接觸到他,就被他一伸手隔空掐住了脖子,使他再發(fā)不出半點聲,淺黑色哀傷的眸子松縮著像心跳一樣,掙扎,痛楚。
梵汐嘴角已經(jīng)抿緊揚起,那代表他不高興,眉峰倒垂,快要震怒了。他沒有說話,但那是讓滅幻閉嘴的意思。滅幻渾身抽搐浸漫在光華里,握緊拳頭想要和他拼命,卻只是顯得在掙扎。
“徒弟,你這是要做什么,還不快放開。”映暹以那副披紅的寬袍裝束驀然出現(xiàn),語氣緊迫聲音卻平淡。
梵汐收手了,可不是聽他的話,僅僅是從情緒里拔出來,被打斷了。他不該和這小子計較,他的仙齡與他如此懸殊……梵汐暗暗調(diào)整自己,撇開頭去,看著雪地,目光震嘆。
“徒弟乖,要聽師父的話?!庇冲哌呑呱蟻矸銎饻缁眠呮胰徽f,顯得像在和他說話,“你從小就忤逆,我是真頭疼啊,還好你沒什么本事,干不出什么毀天滅地的事來?,F(xiàn)在長本事了,能耐了,要聽師父勸,師父打不了你管不了你了,你要學(xué)會自我控制約束,嫌我嘮叨是吧,別走,站住,去哪。”映暹拋開滅幻,平淡的樣子一閃身攔了過去,就和梵汐面對面了。
梵汐那比他拔出一截的個頭是真比他高了,從前還會彎折下來聽他教誨,現(xiàn)在挑直了要使他感到威懾了。
“我自作多情了是吧?”映暹揚頭看他說,“好吧,你笑吧,你盡管笑,覺得好笑。我們都可笑是吧?其實是你可笑,你在回避,回避你自己,那個真實存在過的自己。”
這話使四下靜透了,滅幻剛能撐住自己站定,愣愣望向映暹,他剛才的話妙極了,令他想歡呼。
梵汐整個人停定住了,和映暹對視著,感到很諷刺。而有一種心理的東西,被精準(zhǔn)無誤挖出來,刨開,看了以后他自己都驚訝,原來他是迷茫的,有人看懂了。要不然說他怎么是師父呢?梵汐心底還是佩服他的,失了憶,還是那個善于捕捉人心的他。只是他向來沒有承認(rèn)過,他有這種能力。
映暹繼續(xù)說:“我雖然不是你,感受不到你的感受,但我知道你是有感受的,騙不了人,這種感受就在你心底。你想抹滅掉,我比你有經(jīng)驗,聽我勸,那只會越拉扯,越巨大。不如坦然面對,隨其自然。你已經(jīng)承認(rèn)空信了,他長得和你像,有理由。而且你把他當(dāng)孩子一樣哄,總有一天他也會蘇靈,但愿那時你們還能是兄弟。其他人呢,我只希望至少是朋友,不是敵人。你還在這里,沒有拋下大家,說明你并不可能成為敵人,我們會給你時間,成為朋友。”
梵汐仍然是副深不可透的樣子,忽然哼哼輕笑出來,說:“我只想清凈,別用那些世俗的東西糾纏我。映暹,你不會明白,正如我不明白你,會那么貪圖人世的情趣。”
“要想得那么明白做什么?難道你沒有被吸引?”映暹顯得怔愣說。
“我能擺脫?!彼p極的口氣說,毅然決然,徒叫人嘆息。
他走開了,映暹沒再說什么。
滅幻默默垂頭冷靜,檢討自己的魯莽。映暹到他旁邊打量著他問:“你怎么了?”
滅幻苦笑搖頭,半晌后說:“我好傻。”
“我贊成你?!庇冲哒f,很肯定地,“你比梵汐,比現(xiàn)在的梵汐更適合小丟。”
滅幻望向映暹心里一亮,升起希望,但馬上又泯滅下去:“映暹前輩,你會心里裝著一個人,而接受另一個人嗎?小丟不會的?!?p> “那就讓她不裝著。”映暹說,仿佛早有打算的樣子。
“什么——意思?”滅幻略停頓說。
“回喜宴去吧,別這么凄涼,杜風(fēng)和鶯鶯剛行完儀式,別壞了氣氛?!庇冲咻p快說著一撞他手肘,顯得像朋友一樣的氣氛,滅幻就微微笑了,眼里的悲傷淡退了少許。
勸他回喜宴,映暹卻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具體說是朝梵汐離開的那個方向。
滅幻回頭喊住他:“映暹前輩,你上哪?”
“我巡視一圈,但愿夏丙基不會這時候冒出來。”
這話稍后想來,簡直是預(y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