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先生故事講了一半,突然就不講了。他收了手上的折扇和驚堂木,朝我看了一眼,又朝觀眾們笑了笑:“實在抱歉,今日在下還有事情,得走了?!?p> 大家大概也是沒有預料到這件事,多少有幾個人聽的入迷,猛地聽到安先生說自己不講故事了,頓時不爽了幾分,當下拍桌子站了起來,扯了嗓子要安先生接著講,甚至還說不講就不放人走——街邊的小茶攤總是這樣的,來這里喝茶的人向來不是什么有錢的人,自然也有些素質(zhì)不算高的。
“先生若是不講,那就不講了吧,你們有什么資格要求他講完?”
我聽見一個聲音從我身后傳來,隨即站起了一個身影,看起來似乎是個男子,只是卻養(yǎng)了一頭這個時代只有女子才會養(yǎng)的長發(fā),他面上抹了些脂粉,勾起眼尾的媚意,帶來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感覺,頗有些許的怪異。
“許掌柜?!?p> 安先生看到他,卻并不奇怪,悠悠行了一個禮,還把我也叫到身邊,示意我也像這位掌柜行禮——我聽話地擺手,第一次這么清晰地意識到安先生講的故事確實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先生找到他了?”
許掌柜看了我一眼,眼睛里透露著一股奇怪的意味。
安先生就點了點頭。
大概是許掌柜身上的氣質(zhì)實在是太過于奇怪,還帶著點壓迫的味道,那些拍桌子的人不敢說話了,我就跟著安先生一起離開了,讓我有些驚訝,許掌柜也跟了上來,和安先生并肩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倒是堅持,找了千年就為了找他,沒想到真的讓你找到了?!?p> “許掌柜不也是一直在找嗎?”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在找繼承人,好早日解脫,你倒是沒有人困住你,但困住你的其實就是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這么犟,從我剛認識你到現(xiàn)在都犟得厲害,你即使是不遵守你的諾言那又能怎么樣,沒有人能夠來責怪你吧?”
“那你為何又要答應那個人,替她守著胭脂鋪子,甚至不惜變成男子,從此頂著這個不男不女的樣子活呢?”
安先生的話說完,許掌柜就安靜了一下。
他最后無奈笑了笑:
“也是,大概我本來就和你是同一類人,又何必來勸你。你剛剛好像在講我以前和你講的一個故事,怎么突然想到要講這個故事?”
“一時興起罷了?!?p> 安先生說話的語氣里帶著淡然,許掌柜大概是覺得和他講話實在是沒有什么興趣,退了幾步來了我身邊,看到我一臉的茫然和慌張,他大概是來了興趣:
“音昭是吧?”
我點了點頭,卻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名字。
“你可想知道這個故事最后的結(jié)局?反正這個故事本就是你家先生從我這里聽來的,不如我給你講完吧?”
我懶得想太多:
“好?!?p> ......
世人都說,男子有手中的刀,女子有無形的刀。
那刀就是美貌。
可美貌不過是區(qū)區(qū)皮囊,沒有人知道那張臉下面藏著什么讓人害怕的東西,也沒有知道那些不曾擁有么美貌的人到底是不是好人。
有人容如鬼魅,卻有一心玲瓏;有人貌比潘安,卻藏毒蝎心腸。
蘇楠最開始的那副樣子,同那個鄉(xiāng)村里的無辜姑娘一模一樣,卻是一個溫柔善良,一個滿心自私,最終走上了一條沒有盡頭的路,許嬌嬌并非不知道那份被她偷走的骨臼,只是胭脂鋪有規(guī)定,他不能對鋪子外的人出手。
張梳意知道了蘇楠的身份,只是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去對付一只妖怪,倘若蘇楠只是一個手端刁鉆的人類倒也是罷了,可是偏偏她是個妖怪。
她一時間有些無力。
但是沒想到許嬌嬌把這小畫皮妖逼上了絕境,她鋌而走險去找張梳意的麻煩,竟然把自己逼上了絕境,趁著一場宮宴,她直接找上了張梳意,伸手就要撕下張梳意的臉皮,但張梳意的臉本來就是血胭脂塑造出的假臉,撞上那副不屬于蘇楠的骨臼,燃起了火焰,將蘇楠吞噬了。
她跪在地上,朝張梳意爬過去,漸漸被吞噬了美貌:
“我認得你,你是之前入宮的張?zhí)导业张?,我竟然沒有認出你來?!?p> “哈哈哈,我應該想到的,你明明只是變了一張臉,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變,可我竟然只看到了那張臉,只是那張臉我就認為你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我怎么這么傻,我嘲笑別人只顧的我這一張臉,到頭來我自己也是這樣的?!?p> “但我不想死?!?p> “你把你的臉給我!”
那骨臼里冒出的金色火焰蔓延到了畫皮妖的全身,到最后連那副并不好看的臉都維持不住,露出那些糾結(jié)在一起的黑色蠕蟲樣的本體來。
可她還在嘶吼,努力向前蠕動,最后淪為一灘黑色。
張梳意朝銅鏡看過去,看見一張蒼白的,被火燒毀過的臉龐,不知道她究竟想了什么,只是最后又默默坐回桌子前,將血胭脂涂回臉上,重新變成那個美麗的林意。
德妃娘娘去世了。
但是皇上的新寵林意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于是這個盛寵一時的娘娘最后連尸首都沒有人試圖找一找,只是卷了衣服,做了衣冠冢,送進了墓里,絲毫沒有德妃娘娘應該有得陣仗。
皇上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
也不知道林意究竟說了什么,皇上把張梳安封為了皇后,即使朝堂里所有的人都反對也沒有用,皇上一意孤行,大臣們干脆就不再覲見,只是盼著后宮里能早一點出一個子嗣,后來張梳安來找林意,坐在軟榻上看了她很久,最后默默叫了一聲“嫡姐”。
“娘娘認錯了,我是林意?!?p> 林意笑了笑。
再后來,張梳安懷了孕,生了個嫡長皇子,成了太子。
皇上干脆就更加荒唐了,整夜里在林意的宮里鬼混,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張梳安就開始帶著不過一歲的小太子上朝,垂簾聽政。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一年。
許嬌嬌每個月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宮里,但他后來不再勸林意了。
林意死了。
和皇上一起。
入棺那日,許嬌嬌手上那副用林意肋骨做的骨臼化為灰燼,連帶著林意那張美麗的面容一起消散,露出一副空蕩蕩的軀殼——沒有內(nèi)臟,沒有血液,就像是一張空蕩蕩的人皮,就好像后半生張梳意就這樣頂著一個叫林意的皮活了半輩子。
世人皆喜皮囊啊。
“三妹親啟:
我知自己好看,年幼之時,我本以為好看足夠為我擋下災禍,直到我險些死在德妃的手中,我才知道這美貌其實是沒有用的。我不希望你入宮,卻又知道你一定會成為她的下一個目標,只好是叮囑你照料自己。
下次見面,或許我就不再是我。
三妹,不知你可還記得,我幼時頑皮出府,險些被騙子拐走,最后是你救了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你當本是府中嫡女該有的樣子,你知書達理,心懷大義,我一直知曉,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條路,愿你往后安康。
三妹,你無需胭脂,我送你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