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縣萬山寨尹府的多起命案在縣司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告破,一時間王有余,王捕頭風(fēng)頭無量成為人人口中稱贊的神捕。州司嘉獎的文書已經(jīng)下達(dá),將這個從事捕快事業(yè)二十余年的漢子好一頓的夸獎,賞了白銀五十兩。
這幾日王捕頭忙著應(yīng)付各種的飯局,衙司里的,外縣的;甚至是縣里有頭有臉的;這些全是因為聽說州司很快就會調(diào)王捕頭到上面任職,畢竟在一個縣里呆過了幾十年,好歹也是老鄉(xiāng),將來有什么事情不是也好有個照應(yīng)嗎?任憑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說破嘴皮也無濟(jì)于事,沒人肯信他,只得喝了一家又一家,到最后竟連他自己也糊涂了,仿佛自己馬上便會高升了,那禮物拿了一堆又一堆。終于有一天,他收到了縣司的一封信,只四個字:適可而止。
王捕頭驚出一身冷汗來,這位上司向來惜字如金,對他看不順眼的明里暗里的早晚給你收拾妥帖了算罷,自己是被豬油蒙了心,瘋了吧!不覺間竟收了人家那么多東西,依著這個火氣旺盛的年輕縣司的脾氣,恐是要拿他個貪污受賄之罪了。于是套了馬車?yán)夏切﹤€禮品,匆忙的去了縣衙。
年輕的縣司正在衙中等著他呢。王捕頭忙向著正在看卷宗的縣司行了禮。
?。骸按笕?,小的已經(jīng)把這幾日旁人送到東西都帶來,聽?wèi){縣司發(fā)落?!?p> 縣司頭也未抬,只問道:“喝飽了?”
給他這樣一問,王捕頭便一個頭兩個大了,這個長官最好話里藏話,好用這個整治個人。忙回道:“從今個小的再也不喝了?!?p> 年輕的縣司翻了一頁卷宗。
?。骸澳愫炔缓鹊谋竟俚故菓械美?,我只是好奇,尹府案中案你是如何審理的那么清楚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是三公子幫的忙的嘛。攤上你這么個上司真是要人命啊!
王捕頭拱手道:“這個案子小的只是出了一點力,是三公子吩咐小的不讓講出他的,那點虛名不過是三公子讓與小的的?!?p> 縣司抬起眸子,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看向他。
?。骸皠e緊張,我只是想聽聽這卷宗上沒有的東西?!?p> 卷宗上沒有的?是縣司察覺了什么?可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不會講出去的,做人絕不可言而無信。
王捕頭垂頭道:“小的知道的都寫在卷宗上了。”
縣司的眼中露出冷光來,一把將手邊的茶盞打到地上。茶盞應(yīng)聲而碎,殘片連著茶水濺到了王捕頭鞋上。
王捕頭撲通一聲跪下,叩首在地上,額上滲出汗珠來。
?。骸澳憧上牒昧嗽倩卮鸨竟?,若是欺瞞本官,王捕頭可是知道本官的手段的?!?p> 王捕頭一顆小心臟‘砰砰’的跳的厲害。這個縣司他實在是了解不過了,辦事不講規(guī)矩,不計手段只看結(jié)果,若是給他盯上的人就沒有一個逃得出他的掌心的,暗地里他們都叫他‘閻羅’。
王捕頭輕輕擦了一把額上的汗,壯著膽子道:“您借小的一千個膽子,小的也不敢欺瞞上司您啊。小的所知盡寫在了案宗之上了,再無隱瞞?!?p> :“真的?”
王捕頭的手掌抖了一下,道:“真的?!?p> 縣司忽地笑了,對著跪在地上的漢子道:“瞧給你嚇那樣,我不過是想看看三公子有沒有旁的癖好而已。起來吧。”
大人你知道嗎?你是真變態(tài)!你與三公子比我熟吧?怎么不自己問去,在這跟我捉迷藏呢。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依我看是大人心海底針。
王捕頭邊在心中腹誹自己的上司,邊爬了起來。剛剛站直,就聽他道:“今晚縣里的那幫鄉(xiāng)紳們在望云樓請客,你一起去吧。”
剛從忐忑中爬出來的捕頭大人又掉了回去。這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適可而止’嗎?還讓不讓人好好的活了。
縣司抬頭見他一臉的茫然,惶恐的樣子,不由地笑了。
?。骸扒颇隳悄貌黄鸱挪幌碌男軜?,虧得三公子還在本官面前夸你呢。趕緊拉著你那車東西回家去?!?p> 王捕頭如獲大赦,心中是想問問三公子怎樣夸自己了,可實在是不想再在這揣摩這活閻羅的心思了,忙道了謝匆匆地走了,那樣子像是身后有狼一般。
流影從一旁的門后走出來。
?。骸澳闫綍r也是這樣折磨人的?”
他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看心情了?!?p> 流影看著王捕頭幾乎跑起的步子,道:“被你這么個活閻羅嚇這一通沒說實話,也不怕他嘴不緊了?!?p> ?。骸肮雍雾毮敲绰闊??死人是最保險的?!?p> 講著他做了個殺的手勢。
?。骸榜R大孟不愧是宗里有名的冷面閻羅,為這么點小事便又要殺人。你是知道公子的,最不喜亂要人性命?!?p> 馬大蒙對流影帶著諷刺的話語毫不介意,笑道:“公子是不喜歡亂要人性命,卻總是喜歡生生的折磨人。要不然怎會讓這個蠢捕頭在案宗里將兩個主謀寫死了?”
流影走到桌子旁徑直坐了。馬大蒙笑嘻嘻地道:“公子是如何看出茶館的老頭是假的?”
流影仰著一張臉,手指在茶壺旁點了點。他站起身笑罵道:“你這小子倒是做起派來了?!?p> 走過來,給少年倒了杯茶。他比流影要大上十幾歲,自流影三歲起便陪伴在他身側(cè)了,他本也不是個安分守己的,沒少帶著這個少主到廚房偷肉吃。兩人沒有大小慣了,他總拿這個傻小子當(dāng)?shù)艿芸础?p> :“馮道如可是個變態(tài),狡猾的人物,要不然會成為炎鶴的鐵桿狗腿子?他在炎鶴從南疆回到帝都時,便離開了他的主子。知道為什么嗎?”
馬大蒙聞言便極為配合的,用極其認(rèn)真的表情搖了搖頭。少年看他一眼,對他此時的表現(xiàn)倒是很滿意,就繼續(xù)道:“炎鶴雖是服用了蠱蟲改變了容顏,可到底是傷身的,每個月底必得用一張面皮來維持自己的面容幾日,到他臉上的血肉恢復(fù)到原來的樣子才行。所以他是到江湖上找尋落腳的地方,給他主子提供所需的面皮?!?p> 馬大蒙眼中露出了了然。
?。骸八怨硬艜墒嬗芭獊砹巳畮啄觊g失蹤人口的卷宗,原來為的是查他。這樣就可以少走許多的彎路了。”
?。骸澳阋詾槟敲慈菀??如果單單只從失蹤的人口上查起,大禹國多大?怕是幾年也排查不完。宮變后,公子便派人秘密調(diào)查了炎鶴這幾十年與宮外來往最多的地方。”
馬大蒙忍不住道:“所以公子才會突然來了東平縣?尹府的案子只是碰巧了?”
流影看他一眼,道:“你只猜對了一半,若不是他記掛的人不在這里,我想他不會先到這里的。再者講了,公子是什么人?啟是能白白幫了不相干的人?”:
“公子是看上了尹府什么東西了?這尹府里有什么公子能看——?!?p> 馬大蒙還想問,被他堵住了話語。
?。骸澳氵€想不想聽了?”
縣司只得點點頭。
?。骸斑@個馮道如是個極為變態(tài)的主,喜歡年少好看的少年郎,常在外面找一些無家可歸的小男孩帶回家,養(yǎng)大一點供他享用,為他做事。好多受不住他的虐待死了,只剩下了兩個有用的?!?p> 流影喝了一口茶,又道:“這次扮鬼殺人的便是其中之一。他早在尹老太爺來萬山寨前就混進(jìn)了尹府了。說起那個尹老太爺也不是個什么好東西,早年在家鄉(xiāng)因為劫持了他一個朋友的巨額錢財發(fā)了家,怕官府查辦才避難到萬山寨的。二人正好狼狽為奸,馮道如讓他養(yǎng)的那個男孩扮作成一個叫‘芬姐’的女子,到東平縣和寧愿縣拐騙年輕膚好的姑娘,就是弄到尹府弄死,剝了面皮?!?p> 馬大蒙道:“這么狠。”
?。骸斑@還不算,死了的姑娘好多都被他與老太爺燉了湯喝了,說是大補。將人骨置于火炕的炕洞里,常年以煙火熏烤,美其名曰:美人炕;睡在上面可使人百病不侵,延年益壽。”
馬大蒙的一雙柳葉眸子里透出戾氣來,狠狠地問:“你先說公子是怎樣處理這個雜碎的?!?p> 流影笑道:“縣司大人放心,他同他那個兒子都送給了鬼王練毒去了,一時半會兒想死怕是也死不了?!?p> 馬大蒙臉上露出笑來,道:“馬某是最佩服公子了,慣會折磨人了。”
想了想又道:“馮道如既是喜歡男子,又怎會有個兒子?而且這個兒子還是尹府的三少爺?”
?。骸罢f來也奇怪,這個變態(tài)在尹府竟看中了尹少爺?shù)姆蛉?,誰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是脅迫的也好,是兩廂情愿的也罷,反正少夫人也是如今的老夫人,給他生下來這個兒子。”
馬大蒙問道:“這卷宗上講,尹子筑假死,又散布邵府曾有個少爺被尹府的老太爺活剝皮,以轉(zhuǎn)移視線,真有這事?”
流影點了點頭。
?。骸按_實有這么一個人,當(dāng)時從外面回來的路上偶遇了尹府的小姐,一見鐘情。這個荒唐的少爺竟沒有回府,偷偷跑到尹府里做了個侍衛(wèi)。后來因為與小姐偷情事發(fā),被馮道如剝?nèi)チ四樒に懒恕!?p> 馬大蒙輕聲笑了。
?。骸斑@世上還真有這樣的倒霉鬼,偷個情竟死的這么慘。所以講,女人紅顏禍水,還是不要碰的好。”
流影不理他,繼續(xù)道:“馮道如在老太爺死了后與尹少爺不和,離開了尹府去了別處?!?p> ?。骸八箾]要了他的命?”
?。骸耙苍S還想讓他給他養(yǎng)孩子吧,并沒有殺他,不過也沒讓他好過,給他下了一種使他身體日漸衰弱的毒,過個十年八載的也就死了。尹少爺對于他爹和馮道如做的事應(yīng)該是知道一些的,他重新建了府邸,并下令府中不允許有一間火炕?!?p> 馬大蒙輕聲道:“只是他沒想到,他死后他的子女會遭到殺戮?!?p> ?。骸澳侨狰x鴦山上的那個山洞,馮道如應(yīng)是去過,他撿走了龍玄匕。炎鶴事敗死后他隱匿起來,又回到了萬山寨,不想他的兒子卻成為尹府最不爭氣的浪蕩子。可能是出于報復(fù)的心理,也可能單純的就是想霸占尹府巨額的財產(chǎn),他殺死了開茶館的老兩口,易容成老頭的樣子,故弄玄虛搞出了這么一樁命案?!?p> 流影站起啦,活動了一下筋骨。
?。骸耙埠显撍姑梗还拥胗浬狭?。在明知公子來了萬山寨了,還自作聰明的在茶館里演了那么一出,想證明他要比干敗他主子的小公爺聰明許多,豈不知正是他的愚蠢使他露出了馬腳?!?p> 講完,伸了個懶腰,道:“走了。”
?。骸暗鹊?。”
馬大蒙叫住他,道:“那日你跟蹤尹子落到客棧就真的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流影扭頭看他。
?。骸澳阌X得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什么?”
馬大蒙笑得便有些見不得人了。
:“沒發(fā)現(xiàn)那個尹府的二少爺與邵府的公子有什么不對勁的?我可是聽屬下講,他與那個邵源之間可是那種關(guān)系。”
流影那雙好看的眼睛看著他,冷清地道:“東平縣的官員,百姓們知道他們口中的‘閻羅’是個操心旁人八卦的人嗎?”
馬大蒙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在后面道:“我讓手下燉了你最愛吃的羊肉了,不吃點?”
少年卻是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得走了,公子和夫人該是逛完集市了。
夕陽的光芒印染了整個天地,將銀色的雪地涂上了一層金色。三匹俊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雪地上,馬蹄陣陣揚起漫天的飛雪。
棗紅色的駿馬上馱著兩個人,一個頭戴白色兔絨帽的少年,懷中抱著一只雪白的狐貍;身后一個帶著兜帽的公子將她環(huán)在懷中,兩只手抓緊了韁繩催促著馬兒快跑。銀色的斗篷隨風(fēng)揚起,在冷風(fēng)中飛舞著。
身后緊緊跟隨著兩匹黑色的駿馬,長相俊秀的少年和帶著一點雀斑的青年男子并駕齊驅(qū)。少年看著前面的二人,問道:“尹府那個星藤草對小落的記憶真的管用?”
青年笑道:“管不管用,公子都得試?!?p> 少年揚起手中的馬鞭,在空中劃出清脆的聲響來。
?。骸耙彩?,總不能叫她忘了公子,隔幾日便要重新再解釋一遍吧?”
少年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歡快,黑馬四蹄翻飛,疾奔向前,留下青年在后面發(fā)出陣陣輕笑聲。
廣闊的天地間,唯剩這三騎,恣意地奔騰著,朝向他們想去的地方······
?。ㄍ杲Y(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