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迷失在雪中
韓蕭頂著風(fēng)雪前行,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管腳下是不是有路,因?yàn)樗裁炊疾慌?,對一個心死之人而言,沒什么能阻礙他要去做一件他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雪越下越大,壓倒了枝頭,壓扁了天與地,黑夜里只能看到腳下白茫茫一片,不似人間。
風(fēng)很冷,刮在臉上,就要刮掉他的皮肉一般,生疼生疼。
韓蕭停下了腳步,他的身體不得不向前傾著,瞇起眼睛,盯向前方,看不到路,看不出方向。
他再次低下頭,繼續(xù)邁著步子,無論這是哪里,無論他走到哪里,他只要走,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走的看不到一個認(rèn)識的人,他不想再傷害父母,再傷害愛他的人,他的路原本是通向天堂的,竟然被他走進(jìn)了地獄。
他很累,累的喘不上氣來,累的不想再向前走一步,身側(cè)一個山坳,他靠在那里喘息,抬眼,雪夜,只有寒冷,他卻感覺不到冷了,抬頭看向遠(yuǎn)方,看不到一點(diǎn)人間的氣息,努力注視,一點(diǎn)螢螢之火在風(fēng)雪中閃爍,那里是天堂吧?
他心頭嘆了口氣,知道長時間的冰冷,可能讓他出現(xiàn)了幻覺,大概這個山坳便是他的最后一站了,那個文物館也許再也建不成了,他也可以早點(diǎn)見到夏青了。慢慢地,他閉上了眼睛。
……
韓蕭睜開了眼,看向四周,十分簡陋的小木屋,中間一個碳爐,火燒的很旺,上面掛著一個水壺,一個花白頭發(fā)佝僂著身子的老奶奶拿著一只水碗,慢慢地拎起水壺,倒?jié)M水,走到床前,遞給韓蕭。
“小伙子,這么冷的天,冰天雪地的,干嘛躺在地上睡覺,是不是喝多了酒迷路了?來來來,喝杯熱水?!?p> 小伙子?韓蕭低頭看向自己,他的羽絨服脫了,可是毛衣能看出來,他不是小伙子???可是,怎么回事?胸怎么沒了,他摸了一下,腦袋轟的一下,只有胸肌了!
他抬頭看向老人,雖然詫異,卻還是回答道,“我不是什么小伙子?!?p> “我知道,你不小了,可是在我眼里,你永遠(yuǎn)都是個小伙子?!崩先诵α?,牙齒掉了幾顆,眼中雖然滿是慈愛,卻閃出一絲悲傷。
韓蕭捕捉到了這絲悲哀,心頭竟然莫名的痛了一下。但看到那空了的幾顆牙齒,讓他想到了父親,愧疚悠然而起,一臉沉痛。
“快喝水吧?!崩先擞窒蚯斑f了遞水碗。
韓蕭接過,天氣冷,說話的功夫,水已經(jīng)不燙了,他一口氣喝下,混身熱呼呼的,“謝謝您?!?p> “恩,以后可別走這么遠(yuǎn)的路了,看看你的衣服都濕透了,鞋也透了。我給烤烤,等明天早上你就能穿了?!崩先朔朔路?,又把鞋子換了方向擺放。
韓蕭詫異于自己的身體變化,他想驗(yàn)證一下自己的想法,又覺得實(shí)在不合適,只能壓抑住自己的好奇,盯著老人,老人這么大年紀(jì),怎么把他這么個大人能弄到這里來的?
怪異!
“那個,請問,您自己住在這里嗎?”韓蕭想稱呼老人為奶奶,可是不知為何,看到老奶奶的面容,總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那不是一個老人,是個年輕人,是個同齡人,實(shí)在喊不出口。
也實(shí)在怪異!
“恩,我已經(jīng)住在這里很多年了,沒人喜歡我,只能自己跟自己過?!崩先宿D(zhuǎn)過身,笑了一下,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被這笑容一扯,竟然很,舒服。
韓蕭想知道自己怎么被老人救來的,可是比起他的胸肌還有什么更能讓他詫異的,看來他確實(shí)死了,到了另一個世界。
算了,還真是公平,讓他死后變回男人,再見夏青的話,如果是女人,怎么繼續(xù)做夫妻?
話說,自己真的變回男人了嗎?
腰以下,怎么沒有知覺呢,是不是凍壞了?
他努力動了動腳趾,還好還好,有些知覺,可是某些地方,還是空空的,哎,胡思亂想什么?
韓蕭嘆了口氣,又看了一圈屋子,大概只有這一張床,好在床比較寬,他本打算下床坐著,讓老人休息的,可是只坐著,頭還是又暈又疼,強(qiáng)撐著說了這幾句話,又靠了回去,“要不,我往里面挪挪,您別嫌棄我,一起擠擠睡?”
老人抬起褶皺的眼皮,輕笑了一下,有些遲疑,但還是點(diǎn)頭道:“好,我和你湊合一晚上吧,反正,我老婆子也老的快要死了,臨死前還能和一個小伙子睡一宿,也算是不枉此生,哈哈哈……”
被老人這樣一打趣,韓蕭竟然臉有些紅,好在燈火昏黃,而且老人怎么看也八九十歲了,一副風(fēng)燭殘年的樣子,想到竟然為此臉紅,有些尷尬,他一個大男人,也快五十歲了,今天這是怎么了?
韓蕭慢慢坐起,想挪身子,卻有些體力不支,竟然沒挪動。
老人沒理他,脫了一雙黑色老舊棉布鞋,從他的腳邊爬向了床里,抻起被子的一邊,背過身,側(cè)著躺下了。
韓蕭慢慢地蹭進(jìn)被窩,這個窮屋子,一張床也就罷了,還只有一張被子,一個枕頭,自己這是出的哪門子餿主意,早知道還不如自己滾地上睡呢!
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己睡的韓蕭,實(shí)在不適應(yīng),旁邊睡著一位牙齒都要掉光的老奶奶,本來自己應(yīng)該是個女人,那樣也就不尷尬了,可是如今,胸都沒了!
想到胸,韓蕭的手有些不安分,慢慢向下伸。
“不用摸了,我都檢查了,該在的都在?!?p> 外面風(fēng)雪交加,風(fēng)吹過山谷,傳進(jìn)屋里好像鬼魂的低泣,腦袋邊上又突然傳來這么一個慢悠悠顫巍巍地聲音,嚇的韓蕭一哆嗦。
MD,竟然起來了!
這么多年了,這么多經(jīng)歷,都比不上今晚的詭異,他努力控制自己不顫抖,不知是害怕的,還是興奮的,心底告訴自己,冷靜,冷靜,他已經(jīng)死了,這里是地獄。
“快睡吧,再不睡覺,小心我起來吃了你。”
耳邊的聲音再次響起。
韓蕭想到自己已經(jīng)死了,反而不怕了,也不在乎是不是轉(zhuǎn)過頭會看到老奶奶變成一副白骷髏,他的一生,從天堂跌到地獄,還怕個錘子?
他咬著牙努力地側(cè)過身子,老奶奶的后腦勺就在眼前,更讓他詫異的是,借著微弱的爐火,竟然看到老奶奶的頭發(fā)是黑色的。
韓蕭咽了口唾沫,現(xiàn)在是真害怕了。
“一個人住一定很辛苦吧?”韓蕭鎮(zhèn)定了下來,嘗試著想這頭黑發(fā)前,是個美麗的臉龐,她一定受了很深的傷害,才獨(dú)自躲到這里來。
“不,不苦,我只是想一個靜靜地生活。你呢?為什么走這么遠(yuǎn)的路?”蒼老的聲音溫柔了很多,也優(yōu)美了很多,在韓蕭聽來就是一個美女在和他靜靜地說話。
“我?我只能走,其實(shí)我是在逃跑,我傷害了所有我愛的人?!表n蕭再次嘆氣。
“你怎么總是嘆氣,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是可以解決的?!比崦赖穆曇粼俅雾懫稹?p> “不,我遇到的事是解決不了的,只有我死了,才能真的解決,可是我又懦弱的不敢死?!表n蕭懊惱地回答,他只能嘆氣,一嘆再嘆,一直都是斗敗的樣子。
……
外面的風(fēng)更大了,北風(fēng)呼嘯,吹的木頭門窗嘎吱做響。
“說說你的故事,也許我可以幫你。”老人裹了裹被子,兩個人離的更近了。
“我的事?”韓蕭眨了眨眼睛,十分干澀。
幽暗中,他苦笑了一下,沉著聲音慢慢地說道:“其實(shí),我的故事很簡單,我是個花花公子,但我愛上了一個仙女,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愛一個人,可以擁有一切,也可以失去一切。我們在一起快樂的可以忘記世界上的一切,只為在一起?!?p> “你們結(jié)婚了嗎?”老人打斷道。
“是的,我們結(jié)婚了,可是為什么結(jié)婚的明明是兩個人,卻要把兩個家庭都綁在一起?還要講什么傳宗接代,這是什么社會,是什么年代,我們都是活生生的獨(dú)立的人。”韓蕭想到此,雙手忍不住攥成拳頭。
“所以,她不快樂?因?yàn)闆]有孩子?”老人問道。
“是的,她不快樂,但不是因?yàn)闆]有孩子,是因?yàn)槲业莫q豫,我的粗心,我傷害了她。我以為我們只是吵吵架,不是說夫妻都要吵架嗎?結(jié)果她跑回了家,我想去接她回來,我離不開她,可是我媽媽勸我說,她想明白了會回來的,我也負(fù)氣,年輕的我總是那么傻?!?p> “后來呢?”
“后來我喝醉了酒,竟然和好朋友的妻子混了一夜,還被她發(fā)現(xiàn)了,她氣壞了,氣的生病了。我不知道,她氣的離家出走,我去找她,我四處找她,卻怎么也找不到,找不到,她去了哪?她究竟去了哪?”韓蕭激動的聲音顫抖,他一直不敢回憶,因?yàn)槊炕貞浺淮危既滩蛔ψ约?,傷害到?jīng)]有力氣去想這些事。
但如今,回憶至此,卻停不下來了?!八チ宋覀儺?dāng)初相遇的地方,租了個小小的房子,打算每天都去那里看展覽,但是老天爺就是想要從我這里奪走她,她病的那么厲害,連她想看的畫,想看的文物館都荒廢一片,我都不敢想,當(dāng)時的她有多絕望。”
“是啊,那個文物館不在了?!币宦晣@息,一句呢喃。
韓蕭身子猛的抖了一下,這聲嘆息,一如當(dāng)年,他在醫(yī)院里找到夏青,夏青臨終前,滿眼淚水,嘆息一聲,“你我緣定此處,可是,那個文物館不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