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柯帶著明穗來到他經(jīng)常吃的面館。
是家老店,裝潢簡單平淡,勝在干凈整潔。
也是家小店,門口窄小,明穗輕扶了下桌子,觸感沒有半分黏膩,想來店家平時連桌椅都有仔細擦洗過。
陸柯為她拉開椅子,回頭見她打量,神情難得有些不自然。
“這是我經(jīng)常來的店……”
這已經(jīng)是我最拿得出手的了。
明穗回眸,蹦跶著過來坐下:“謝謝你,我很喜歡。”
陸柯停下動作,看著她十分歡喜的臉龐,突然想到有一次他去食堂吃飯,她非要纏著他,他不想被大家看到他倆站在一起就讓她先去占位置,給她打飯的時候故意加了很多辣椒在湯里,結果她面不改色全喝了。
對于他給的一切,她好像從來都是笑著接納,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想問,到底喜歡他什么?
可他說不出口,情緒只能在眼底翻涌。
聽到動靜,一位中年男子掀了簾子從后廚出來,見來的是陸柯,顯然十分欣喜:“小陸,今天這么晚還沒回家啊。”
“吳叔?!标懣缕鹕恚y得真誠地笑了下。
明穗不可思議地睜大眼。
打完招呼,吳叔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人,視線落在他對面,女孩長得很白,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正眨巴著時不時看看自己,又時不時看看陸柯,一副很好奇的樣子。
“喲,這小姑娘誰啊?”
他沖陸柯調侃:“這么多年,這還是你第一次帶人一起來吧?小陸,你可以啊?!?p> “只是,同學關系而已?!?p> 說到那個詞,陸柯莫名回頭瞥了眼明穗,她臉上并無異樣。
下一秒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站起來學他打招呼。
“吳叔好,我是陸柯的朋友明穗,他說請我吃飯第一時間就想到您了,想來您的手藝一定很好,店門口的花也特別好看,好像叫什么,呃,油畫吊蘭?”
陸柯:……我哪有說這么多。
而且,誰跟你是朋友。
但吳叔非常高興:“對對對,叫油畫婚禮吊蘭,那是我老婆生前種的,我也是被她之前念叨了好多次才記住這名字的。”
明穗抓住了關鍵詞,笑容滯了一下。
“至于我的手藝,你且等著,我必定讓你沒話講?!?p> 說罷他又回到后廚忙碌起來,都沒問他倆準備吃什么。
陸柯讀懂了她的表情。
“這里是面館,顯然只有面?!彼柬怂谎郏斑€不坐下?站那么高給誰看?”
明穗曾聽班上的女生討論過跟對象吃飯的時候到底應該坐旁邊還是應該坐對面,她乖乖坐下,陸柯就在對面,抬眼垂眸低頭抬頭都越不過她,她笑了,當然是對面好,還可以踹踹他。
陸柯眉一擰:“欠?”
“你急什么,平時不是我抬頭看你的時候了?!标懣卢F(xiàn)在已經(jīng)有178了,而明穗剛剛到163,想到什么她眼睛又是一彎,“不過我倆剛好是最萌身高差?!?p> 知道他不懂她也不解釋,陸柯也懶得搭理她,但明穗在這,定不會讓場子冷下來。
“陸柯,吳叔的妻子……”
陸柯點點頭:“是罕見病,會一步步失去五感……”
察覺她的瞳仁閃了閃,陸柯眉又一擰:“你知道這個?。俊?p> 有時候喜歡的人太聰明了也不好,什么事都瞞不過他。
“不是很了解,選修生物的時候老師曾提過?!彼f。
陸柯知道,明穗是文科生。
“這個病很罕見的,你們老師還講這個?”
不罕見怎么叫罕見病,說來你碰到的人中就有兩個,好像也不太罕見,明穗笑瞇瞇地想,陸柯運氣真好。
如果陸柯知道明穗此刻心中所想,一定氣得吐血。
“所以一知半解嘛?!泵魉胩贮c了點他緊皺的墨眉,“小老頭,你怕不怕長抬頭紋?”
拍開她伸開的手,他提醒道:“我是男生?!?p> 明穗撲哧一笑。
“這誰不知道啊?!?p> 她不笑的時候眼睛是圓的,笑起來是彎的,像月牙。
陸柯覺得,沒有旁人只有他倆的時候,很解壓,很輕松。
談笑間面已經(jīng)端上來了,明穗拿了筷子就要吃,陸柯掃了她一眼:“你平時吃面不喜歡放醬油?”
“噢…就是!我怎么把這個忘了?!闭f著,明穗從桌上拿來一瓶,打開蓋子就要倒。
陸柯:“……”
“你要實在不想加就說不喜歡,干什么非要應承我?”
明穗不知道他在氣什么,對上她一臉“你干嘛兇我”的委屈表情,陸柯沒好氣:“你手里拿的是醋,這么大股酸味你聞不見?”
明穗身體一僵,呆呆盯著手中的醋瓶半晌,又怔愣抬眸看向對面蹙眉望著自己的少年。
明明,剛才在走廊還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來著……
吳叔哈哈大笑:“姑娘,你怎么看起來傻乎乎的呢?”
明穗回過神,也沖他笑:“是啊,同學都叫我笨蛋美人呢!”
“你以為這是在夸你嗎?”
陸柯拿走她手里的玻璃小瓶,親自拿來醬油在她碗里倒了些許,抬眼詢問,眼里滿是對她剛才所作所為的不贊同,“夠?”
明穗點點頭,雙手扶著碗喜笑顏開,看起來,有點傻。
“陸柯,你對我真好,我真幸福。”
陸柯:“……”
他也是氣笑了。
“來,現(xiàn)在你給我把醬油倒回來,我不幫你倒了?!?p> 明穗抱著碗一移:“偏不?!?p> 吳叔又是一陣大笑:“不行了,不行了,年紀大了身體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我得先進去躺著了。小陸,你可算遇著治你的人了?!?p> 吳叔掀開布簾,眼睛卻有些濕潤。
陸柯吹了吹筷子上還泛著熱氣的面,再瞅對面呼啦啦吃面的某人。
“……你這輩子是不是沒吃過東西,燙不燙?。俊?p> 明穗抬眸,委屈巴巴的:“陸柯,我今天做什么你都說,一點都不幸福了?!?p> ……還不是因為你干什么看起來都不在狀態(tài)。
“隨你隨你。”
陸柯拿她沒轍,也懶得管了,埋頭吃自己的。
明穗緩緩抬起頭,小心望著他,他吃得很香,看著他吃,仿佛也感受到口中味同嚼蠟的食物原本的美好滋味,不禁也多吃了幾口。
“啊,好飽?!?p> 看了看她碗里剩下的半碗,陸柯更不贊同地瞅她:“你都這么瘦了還要減?”
“真吃不下了,陸柯?!?p> 她知道,陸柯最討厭浪費糧食,每天拂開她送來的早飯,他自己心里也并不好受。
但就算這樣也不肯接受她的好意。
這里沒有別人,陸柯將自己的空碗與她調換,繼續(xù)夾著面吃。
明穗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并沒有意外,這不是陸柯第一次吃她沒吃完的飯,但卻不是誰的飯,陸柯都會吃。
她望了望,店外已黑透的天色,淺淺笑了。
區(qū)別對待本身就是一種特殊。
誰說,她不特別。
兩只空碗是對吳叔最大的褒獎。
走出店外,明穗仰頭驚喜道:“陸柯,你看,是星星!”
陸柯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天空并非是純黑色,是一種無垠的深藍,上面點綴著大大小小忽明忽滅的星宿,滿滿當當。
星空之下,是少女敞開雙臂仰頭驚呼。
“星星而已。”
話是這么說,他還是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偷偷拍下一張。
“都快入冬了,秋末還滿天星可是很少見的?!?p> 明穗回頭,剛好看到陸柯將手機塞回去,他動作很快,但她眼睛更快,以為他是拍星星,揶揄起來:“陸柯,你嘴上說著‘星星而已’,身體卻很誠實嘛。”
陸柯知道她想錯了,指著她那點衣服面不改色轉移話題:“知道快入冬了還只穿這么點兒?”
“咦,陸柯,你在關心我???”
“……誰管你!”卻是氣急敗壞。
一陣風吹來,陸柯都抖了抖,下意識掃向明穗單薄的身形,蹙眉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她的身上。
像是暗示自己這樣做是正當理由,嘴里念叨著:“畢竟你也幫了我大忙?!?p> 明穗忍俊不禁。
陸柯腳傷雖不嚴重,但到底不太方便,他們走得極慢。
路過奶茶店,明穗:“你喜歡喝什么,我請你?!?p> “不用了。”
對他而言奶茶也是筆不小的開支,明穗知道他的顧忌,便說:“我想喝,這么冷,可以暖暖手,而且。”
她指著店門的招牌。
“買一送一,我的肚量你知道,你總不希望我浪費吧?”
明穗沖無話可說的陸柯挑眉,沒辦法,她運氣也挺好的,偏生就這么巧。
“……那我跟你一樣?!?p> 陸柯無言地望著那道纖細身影,突然想到她身上還披著自己的外套就去了。
算了,反正又不知道是他的。
“兩杯茶凍奶綠?!?p> “好的。”
店員早就看到這兩人了,長得都太出挑,見女孩笑容甜美:“那是你男朋友嗎?”
明穗想了想,男性朋友跟男朋友就隔一個字,應該也差不多吧,便點點頭。
店員失望地“啊”了一聲,還想著不是的話能要她的微信呢。
明穗語氣炫耀,很驕傲的樣子:“很帥吧?”
“是挺帥的?!钡陠T點點頭,這塊他無法反駁,與她對視,“是不過你也很漂亮,你們……看起來很登對?!?p> 陸柯,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說我們呢。
明穗很開心。
不過在臺階之下陸柯眼中便是:他們倆含情脈脈有說有笑。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吧,他對你真好。您的奶茶好了,請慢用。”
店員感嘆,明穗覺得他真有眼光,別人都說陸柯對她很過分。
“謝謝。”
接過奶茶,明穗跳下臺階,遞過去:“給?!?p> 陸柯睨她一眼,像是刀人一樣接過用力插上吸管。
“聊得很投機嘛,怎么沒加微信?”
“沒帶手機?!?p> 明穗老實回答,笑瞇瞇看著他低頭喝了一口,又因為她這句話嗆得滿臉通紅:“很甜吧?”
“我?guī)Я?,要不借你?”陸柯冷冷看她?p> 明穗答非所問:“這叫茶凍奶綠,是我最喜歡喝的,可甜了。”
甜嗎,陸柯回憶方才的滋味。
入口是微苦,后勁才帶著甜,至少沒她口中的甜。
回到家中的那一瞬間,明穗像抹浮萍扶著墻沒有重量似的飄落下,她一時間分不清是屋子黑還是眼前黑。
聽到開門的動靜,有人穿著拖鞋“啪啪啪”下樓,動作急切匆忙,打開燈,看見門口縮在一起的那小團,眼睛一縮,趕忙去拿藥。
就當明穗覺得自己好像快窒息了,腦子昏昏沉沉的時候,有雙柔軟的手扶起她為她順著胸口,將藥丸兌水倒進她口中。
順了許久,明穗終于好受了點,迷蒙睜開眼睛,笑了:“媽媽,你怎么回來了?”
方丹心疼得兩眼汪汪,心中是一陣后怕:“我聽你姑媽說你非要搬回來,你這種情況要我怎么放心,如果我剛才不在呢?”
明穗虛弱地閉上眼,安心靠在母親的懷里,好溫暖。
她好累,眼睛一閉頭一歪,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閉眼前還不忘安慰母親。
“只是今天忘記吃藥了…我沒事,別擔心,有點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