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安魂曲
不能在這里和俄羅斯成教產(chǎn)生沖突。
這是瓦西里和安東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識。
“瓦西里先生，”伊萬諾夫也不想橫生事端，斟酌一番后，他給出一個折中的建議：“距離列車再次發(fā)動還有半小時，成教對于恐怖分子的圍剿也用不了多長時間。關(guān)于那些不幸被波及的俄羅斯聯(lián)邦公民，我當(dāng)然也不希望他們就這樣死去，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會通知周圍部隊，允許你在此期間暫時出入戰(zhàn)場中心救助民眾?！?p> “謝謝?！蓖呶骼锊]有恨這位俄羅斯成教的人員，對方肯給他這樣的營救機(jī)會，自己當(dāng)然要牢牢抓住。
持續(xù)半小時的行動期，這就是俄羅斯成教的底線，而他沒得選，不能讓之前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
“地脈不在這里，我們已經(jīng)…徹底失敗了，”德米特里.阿納尼耶維奇痛苦地咳嗽著，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趁著這個機(jī)會，你趕快一個人逃走吧?！?p> “真是的…”塔莉婭用肩膀扛起老人的一只胳膊努力前進(jìn)，一只手將落在他們身上的塵土拍下去，兩人距離爆炸中心較遠(yuǎn)，所以比起其他人，他們受到的沖擊要小得多?，F(xiàn)在，少女已經(jīng)放棄了攻占地脈節(jié)點的幻想：“怎么可能丟下爺爺不管，當(dāng)初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和格列布他們早就餓死在街頭了?！?p>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崩先讼肫鹆藦那暗赖卤蝗藗?nèi)孢z棄的時代：
新登記的孤兒和被父母遺棄的兒童數(shù)目增加了將近80%，大量科研人才、社會精英紛紛逃離這個需要他們的國度，酗酒、精神疾病、吸毒、流浪兒童、性病成為培育罪犯的天然溫床，平均每四個成年男人就有一個有犯罪前科，每個冬天的早晨，當(dāng)他出門走幾步后，總能在街上發(fā)現(xiàn)姿勢僵硬的死者，他們是醉酒后在戶外活活凍死的，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將近二十年。
“其實…”德米特里看到遠(yuǎn)處刺眼的亮光，但他開始后悔自己沒有立刻跟著其他人一起死去：“在遇到你們之前，我正準(zhǔn)備自殺來著?！?p> “至少我們還好好站在這里，”塔莉婭不敢想象其他人的遭遇，但她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打算：“請再堅持一下，一下就好！”
德米特里的頭垂了下去，他終于完成了那個冬日早晨自己并沒有做完的事情，塔莉婭又艱難地走出幾步，外界的陽光終于照耀到兩人的身上。
少女側(cè)頭看了一眼，然后才意識到老人離去的事實，喪失了對生存的渴望后，德米特里用魔法成功自殺，某場葬禮上留下的死者束腕布條和鮮花被他偷偷藏在身上，他早就在行動前做好了這種打算。
塔莉婭沒有哭，她不希望在這種時候變得軟弱，那樣一來，之前大家所做的一切似乎都不會有什么意義了。
“舊世界一定要徹底打垮，”少女起初的聲音略為哽咽，因此這句歌詞最后的感嘆音并沒有發(fā)出來。
“舊勢力一定要連根拔！”塔莉婭提高了一點聲音，她不害怕自己會因此被俄羅斯成教的軍隊發(fā)現(xiàn)，唱到第二句時，少女找回了曾經(jīng)的節(jié)奏感。
“我們都憎恨沙皇的寶座，我們都蔑視那十字架?！?p> “全世界受苦的人都是戰(zhàn)友，我們向饑餓者伸出手?！彼驄I的聲音穿過硝煙，傳遞到了附近的居民耳中。
在俄語中，“安魂曲”的字面意思就是“唱出來”，在這首獻(xiàn)給逝者的儀式中，一半以上的祈禱詞都是通過歌唱的形式展現(xiàn)，安魂曲結(jié)束后，生者與逝者正式告別，并祝愿其通往另一個美好的世界。
少女用《工人馬賽曲》替代了這一宗教意味強(qiáng)烈的儀式，這是她專門唱給長輩的安魂曲。
“讓我們一同把敵人詛咒，讓我們肩并肩去戰(zhàn)斗。”
一滴眼淚落在塔莉婭腳下的地面上，但她沒有注意。
“快來，工人們，站起來，去斗爭！”
“怎么回事，好像有個女孩子…她在唱歌？”附近一幢小樓內(nèi)，姐弟兩人茫然失措地透過破碎的玻璃望向燃起大火的大教堂，他們實在不敢相信會有人在此時唱歌。
“米莎，你聽見了嗎？”姐姐娜斯佳詢問身旁的弟弟。
“我也聽見了，”稚氣未脫的少年此前從來沒有聽過這首歌，但他可以從中感受到一種頑強(qiáng)的生命力：“這是什么歌？”
“快來，饑餓者，打擊敵人！”
娜斯佳搖了搖頭，這首歌她也是第一次聽見。
“哈哈哈，”教堂廢墟中，格列布掙扎著爬了起來，他找了一根火焰已熄滅的木棍支撐自己的身體，塔莉婭的歌聲也同樣傳入青年的耳中，自知逃生無望的他很快跟著唱了起來。
“到處響起復(fù)仇的吼聲：前進(jìn)！前進(jìn)！前進(jìn)！前進(jìn)！有錢人是一群豺狼虎豹，就連你賣命的錢都要搶，哪管你沒有穿，沒有口糧，看他們一個個多肥胖。”
在路上救助完幾位傷者的瓦西里朝著教堂方向迅速沖刺，外圍的俄羅斯成教部隊成員接收到了伊萬諾夫的指令，并沒有向他發(fā)起攻擊，而是任憑他進(jìn)入戰(zhàn)場中心。
瓦西里也聽見了兩人的歌聲，他能判斷出其中一人正是塔莉婭。
?。ㄟ@旋律…有點熟悉，等等，那不是方同學(xué)當(dāng)初彈奏的鋼琴曲嗎！）
“挨著餓，為他們大擺筵席！挨著餓，讓他們?nèi)ネ稒C(jī)！”
相當(dāng)振奮人心的聲音。
“挨著餓，看他們出賣良心！挨著餓，任他們嘲笑你！”格列布驚奇地發(fā)現(xiàn)，教堂的廢墟中還有好幾位和他一樣的同伴蘇醒過來，然后不約而同地跟著唱歌，他們或多或少都落下了殘疾，有的倚靠在冒黑煙的斷墻上，有的坐在大堆的磚瓦碎片上，還有的大概是沒法起身了，干脆躺在地上，即使如此，清醒者們都在努力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快來，工人們，站起來，去斗爭！快來，饑餓者，打擊敵人！”
?。ㄎ艺媸翘^傲慢。）
瓦西里在眾人的合唱中找到了塔莉婭的聲音，他徑直朝著她移動。
?。ㄝp率地向她提出追求這種事，卻從未理解過他們的世界。）
或許在其他人看來，“克舍伊小隊”僅僅是試圖搶奪地脈節(jié)點控制權(quán)的武裝暴徒罷了，但瓦西里不再將塔莉婭等人視作執(zhí)迷不悟的恐怖分子。
“克舍伊小隊”的成員們的確有自己的信仰，但他們并非從屬于某個宗教組織。
“怎么搞的，”利用“斯雷普尼爾”這種八足馬形狀的移動用靈裝，名叫奧列格的強(qiáng)壯男子帶著“殲滅白書”的絕大部分成員遠(yuǎn)離了爆炸中心，但他們還是可以隱約聽見那里的聲音：“教堂自我構(gòu)建的防御術(shù)式還沒有被完全取消嗎？”
“回答一，穹頂吸收了大部分人的信仰力，所以神的恩惠也保留了一些?！鄙?克洛伊潔芙回答了這個問題。
“瀆神者不配作為承受恩典和平安的器皿?！眾W列格憤憤不平道。
……
瓦西里見到了塔莉婭，此時，歌詞又一次來到接連的“前進(jìn)”部分，德米特里的遺體被少女安置在身邊的一棵大樹旁，似乎只是在三色堇的花毯上睡著了而已。
兩人相對，一時無言。
“塔莉婭小姐，我會想辦法幫你逃脫，”瓦西里鼓足勇氣率先開口：“趁著成教還沒有懷疑我闖入戰(zhàn)場的動機(jī)，我?guī)湍愦蛲ㄒ粭l隱蔽的隧道，這樣可以嗎？”
“多謝瓦西里先生你的好意，但我要和大家一起留在這里，”塔莉婭拒絕了他的建議：“我們不是一路人，你根本不應(yīng)該冒著巨大風(fēng)險來營救我，這樣做很不值得?！?p> “我企圖得到一樣?xùn)|西，”瓦西里默默計算著剩余時間，現(xiàn)在只剩下13分鐘了：“那就是你的心?！?p> “好啊，”少女臉上多出一抹譏諷的神情，同時無奈地舉起雙手：“還是晚了一步嗎？”
兩人周圍已站滿了俄羅斯成教的戰(zhàn)斗人員，此刻，他們紛紛用自己被神父開過光的沖鋒槍瞄準(zhǔn)少女一人。
“塔莉婭.亞歷克斯.阿芙羅拉，你參與了“克舍伊小隊”的叛亂行動，還試圖利用魔法控制無關(guān)人員逃跑，”莎洛妮亞.A.以黎維卡率領(lǐng)著“列支之森”的戰(zhàn)斗人員們趕到現(xiàn)場，她早早通過周圍的樹木得知了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現(xiàn)在，倒下吧?！?p> 塔莉婭捂住自己的脖子，臉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神色，正如莎洛妮亞所說的那樣，她很快摔倒在地，然后被幾位魔法師迅速控制住，不小心吸入“暫時棲息地”內(nèi)三色堇的花粉后，只要莎洛妮亞將“懲罰條件”和“具體目標(biāo)”在心里默默設(shè)置完畢，被施術(shù)者就會因為呼吸道的疼痛而失去行動能力。
“這也是懲罰事項之一，把她帶到我們的指揮官那邊去?！鄙迥輥喺泻糁切┠Х◣?，然后向瓦西里解釋道：“幸虧我們及時趕來，否則星野小哥你就會被她用魅惑魔法控制住了?！?p> ?。ㄆ鋵?，塔莉婭剛剛并沒有使用魔法，這位成教魔法師很可能也清楚這一點。）沫參辰點明真相，這樣的說法只是為了讓瓦西里不至于處在麻煩的境地中。
瓦西里沒說什么，只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
“奧列格，收尾工作如何？”十五分鐘后，俄羅斯號列車外的空地上，伊萬諾夫正在和副官進(jìn)行交流。
“問題不大，除了一個叫格列布的家伙使用亡靈魔法帶來了一些麻煩之外，大部分“克舍伊小隊”成員因為轟炸直接喪失了抵抗能力，他們已經(jīng)被就地處決了?！币允稚系乃睦獯天`裝為載體，奧列格用“施洗后十字架”的術(shù)式結(jié)束了格列布的生命。
在他身前，格列布痛苦地死去，他的身體上有多處俄羅斯成教十字架形狀的創(chuàng)口：“在那滅亡的人為愚拙，卻為神的大能，神樂意用人當(dāng)做愚拙的道理，這就是神的智慧了?！保ㄗⅲ盒g(shù)式改編于《哥林多前書》中的內(nèi)容）
“是這樣嗎，”伊萬諾夫苦惱地看著塔莉婭和瓦西里兩人，他在此前從莎洛妮亞那里得知了事件的經(jīng)過，正是因為俄羅斯成教對于那兩位通緝犯曖昧的態(tài)度，他并沒有第一時間下令處死塔莉婭，甚至還隱晦地給過瓦西里一個機(jī)會：“再等等吧?！?p> 所有人都知道伊萬諾夫在等什么。
“長官，總部的聯(lián)絡(luò)來了。”一名傳令兵來到伊萬諾夫身側(cè)提醒了一句。
“瓦西里先生，”臨走前，伊萬諾夫刻意停下來對他說道：“你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我們不會難為你這樣的強(qiáng)者?！?p> 都結(jié)束了。
塔莉婭接下來的命運，被完全交給了某個集體，或者說，是某個人。
兩分鐘后，伊萬諾夫從指令室返回，他拔出腰間的手槍，槍口對準(zhǔn)了虛弱的少女，現(xiàn)場頓時一片寂靜。
“總大主教的命令，一個不留?！甭詭硢〉穆曇魪乃暮韲抵杏砍觥?p> “請等一下，”突兀的聲音響起，瓦西里嘗試做最后的努力：“為什么不能試著審問她，從而獲得有價值的情報，這個女生的同伙已經(jīng)全部被消滅，她對你們沒有任何威脅。”
“那么，塔莉婭小姐，”伊萬諾夫緩緩放下手槍，繞到她的身后：“你和這位瓦西里先生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人生旅途中的一個普通過客，如果可以被我利用的話，他還是挺優(yōu)秀的，可惜我動手太晚了?！彼驄I聳了聳肩，語氣中充斥著遺憾，但臉上卻完全沒有懊喪的神情。
安東面無表情地站在瓦西里身邊，其實他很想知道同伴究竟做了什么，但眼下顯然不是提問的時候。
“很好，”伊萬諾夫很滿意這個答案：“上路吧?！?p> 在瓦西里的視線中，一顆子彈精準(zhǔn)地穿過少女后腦，那種速度明明自己可以攔下，但…
“克舍伊小隊”最后一名成員的尸體被拖走了，和之前經(jīng)過的所有重要站點一樣，列車即將再次開動，它并不會因此多停留片刻。
九月二十三日，7：34，列車九號車廂內(nèi)。
“你是不是說過，我是強(qiáng)者來著？”星野蒼介輕抿了一小口伏特加：“還有啊，這酒，是不是壞了？”
坐在他對面的伊萬諾夫卸下了擔(dān)子，整個人輕松起來：“超能力者當(dāng)然具有一定的戰(zhàn)略價值，”他又拿起酒瓶查看情況：“伏特加本身并沒有問題。”
望月徹坐在星野蒼介身邊，車窗外的景物仍舊是千篇一律的樣子，場景看起來都和三人首次正式見面時一模一樣。
“不管伏特加了，”星野蒼介微有醉意，他趴在桌子上，用一支手臂墊在頭部下方：“你有沒有見過連一個人都保護(hù)不了的強(qiáng)者，很好笑對不對？這種蠢貨…你見過嗎？”
“星野…”望月徹很擔(dān)心他的精神狀態(tài)。
“別搞錯了，我是在問他?！?p> “星野小哥，你喝醉了?！?p> “我沒醉…”嘟囔了這一聲后，星野蒼介在莫名的疼痛感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