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他還沒想出來。
不能讓妻子相信,他這些錢來的合理合法,驚喜就會變成驚嚇。
從兩個人第一次約會,到去陶潔家里見她的父母,他還有至少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個月里,他除了出去賣銀元,就是想著如何編一個合適的,讓妻子相信的理由了。
給人家修設(shè)備,就能掙好多錢,能修出二十萬塊錢來,這個連高崎自己都不會相信。
那天在肯德基,他當(dāng)時說這個話的時候,陶潔總是在微笑。
當(dāng)時他沒有體會出來,陶潔為什么會那個樣子笑?現(xiàn)在他明白過來,陶潔不相信。
別說陶潔不相信,他自己也不相信。
做生意,炒股?這些都是有知識,聰明人玩的東西,他根本不會。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陶潔相信,那就是他買彩票,中了大獎。
高崎突然就對福利彩票感興趣了。
在班上閑著沒事,就到車間辦公室里要舊報紙,說是研究一下往期彩票的中獎號碼,找規(guī)律。
他來要報紙,車間主任馬樹鋼不敢不給他。
高崎現(xiàn)在可是廠里出了名的狠人,連小混混都怕他。
這領(lǐng)導(dǎo)干部,也是軟欺硬怕的主。畢竟大家都要在這個地方生活,老婆孩子,親戚朋友的,前怕狼后怕虎。
惹到了高崎,連廠里出名的混混老摩托,都讓他給收拾的沒脾氣,何況他一個小小車間主任?
別說是要過期的舊報紙,就是他要當(dāng)天新來的報紙,馬樹鋼也得二話不說,乖乖給他。
那時候的廠里,車間主任一級的辦公室里,公家都是要訂報紙的。省里的工業(yè)報,本市的機關(guān)報,甚至唐城量具自己還出一份廠報。
這些報紙,基本都報道頭一天福彩和體彩的中獎號碼。
高崎不看球賽,對體育一竅不通,就沒有選擇體彩,而是把目光放到了福彩上。
他倒不是真對彩票感興趣,他是要編一個中大獎的理由,好讓妻子相信,他手里有二十萬,一點也不奇怪。
要編這么一個理由,首先得懂彩票才行。
什么叫雙色球,什么叫刮刮樂,什么叫3D,幾選幾,高崎從來也沒有碰過這些東西,對此一竅不通。
他是個實在人,一輩子就知道踏踏實實干活,老老實實做人,另外還知道要對老婆好。其余的事,他是從來不參與的,感覺那些東西,一點都不實在,一點都不靠譜。
可大多數(shù)人和高崎并不一樣。越是生活的不好了,日子過窮了,越是向往著美好富裕的生活,越是想發(fā)財。
對唐城量具,這個半死不活企業(yè)的職工們來說,買彩票就是他們向往美好生活,向往發(fā)財?shù)淖罴呀輳?。甚至有個別人,為了買彩票而傾家湯產(chǎn)的。
高崎想學(xué)買彩票,老師就太多了,僅鉗工維修小組里,就有不少的“行家”。
全組除了他和組長吳友晨以外,都或多或少地買過彩票。跟著他干活的劉進,更是每天必買,自稱神算,誰跟著他買誰發(fā)財。
可買了這么久的彩票,也沒聽他吹過中大獎。中個三五十塊錢,就能把他的鼻涕泡美出來。
在彩票知識方面,高崎只聽劉進一個人瞎掰扯,就能了解個七七八八。
他找報紙,就是想知道,最近唐城哪個票站,出了多大的獎,正好和他的二十萬差不多,然后他就可以冒充那個中獎的人了。
那時候天下窮人多,中獎的總怕被別人知道,都是偷偷去領(lǐng)獎。有些還戴著面具,不肯讓別人知道了身份,怕從此不安全了,永無寧日。
既然這中獎?wù)叩纳矸莶⒉还_,他冒充一下,估計無妨。
他說中了二十萬,陶潔也沒辦法查詢,也就只能相信,他的錢是中獎來的了。
陶潔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嫁給高崎,自然就會偷偷留心他的一舉一動。
兩個人的工作地點,僅僅隔著一條通往車銑刨工段的走廊,對著門。
高崎買彩票的事情,她也就很快知道了。
這個高崎,怎么凈想些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呢?
在陶潔看來,買彩票就是白白往里面扔錢。
上千萬的人花錢去買彩票,最后可以中獎的,也就那么寥寥幾人。幾率那么小,怎么就可能輪到你頭上呢?
他們將來結(jié)婚,需要錢的地方那么多,把錢都干了這些沒用的事情,結(jié)婚的時候怎么辦啊?
她心里不由暗暗著急。
上一次約會的時候,他怎么就只字未提要買彩票的事情呢?
有心找他去勸勸他,可是,他們的關(guān)系并沒有公開,她還不好意思在廠里就去找高崎。只有等到晚上約會的時間,再去勸他。
可是,他們也不是天天晚上都去約會。
陶潔女孩子矜持,明明希望天天都能和高崎在一起,多了解一下他,也讓他多了解一下自己,卻擔(dān)心天天晚上不在宿舍里,出去約會,被同宿舍的室友看出什么來,笑話她。
同時,她也擔(dān)心天天晚上去見高崎,被高崎看輕了她。
于是,她就和高崎說好了,沒有什么特殊情況,只星期一和星期三晚上見面。禮拜天如果陶潔不回家也不上班,高崎家里也沒有事,他們就偷偷跑到城里去玩。
選擇星期一和星期三,不選星期六,也是為了不讓別人懷疑,看出什么來。
高崎自然是陶潔說什么就是什么,不會提出任何異議。
實際上,上一世他們結(jié)婚之前,就是這樣約會的,高崎也不敢改變什么。
其實,陶潔并不想隱瞞她和高崎戀愛的事。她選擇高崎,也是因為跟著他,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煩。
但那個時代,那個環(huán)境,還沒聽說哪個女孩子才談戀愛,八字還沒有一撇,就向外公開的。
離著約會的日子還有兩天,陶潔不能單獨去找高崎,也就只好忍著,擔(dān)心他這兩天就會去花錢買彩票。
這實誠人做事,要么不干,要么就是說干就干,干就干個大的。
在他沒和老摩托干架之前,誰會想到,老實巴交的他,會把那些小混混都打進醫(yī)院,會把老摩托給收拾的沒脾氣?
去買彩票,花個幾塊錢倒無所謂。她是擔(dān)心這實誠人,一下子買個幾十塊錢的,甚至能把一月的工資給搭進去!
從鉗工工房門口路過,看他翻著報紙研究的那個癡迷勁兒,陶潔就更加的擔(dān)心。
這種事兒,他不是做不出來!
她已經(jīng)見識了高崎花一百多請她吃肯德基,眉頭都不皺一下。這人花錢過于大手大腳,太讓她擔(dān)心了。
她哪里知道,高崎癡迷翻報紙,不是為了買彩票,而是為了將來糊弄她?
她的擔(dān)心,并沒有超過一天,很快就因為高崎再次出現(xiàn)在磨工工房里,而有了轉(zhuǎn)機。
下午的時候,陶潔手里的活干完了,上一道工序的活還沒過來。她就關(guān)了設(shè)備,坐在自己的磨床邊上等著。
也就在這個時候,分廠劉廠長進了磨工工房。
看陶潔坐在磨床邊上看雜志,他就走到她跟前,彎下腰,把頭湊過去問:“看什么書呢?”
他的頭都快貼到陶潔肩膀上了,陶潔就向一邊挪挪凳子,順嘴回答他說:“〈十月〉?!?p> 這一搭腔就壞了,劉廠長就不走了。
工房里,還有其他磨床開著,噪聲挺大。他們兩個近距離說話,其他人根本聽不到。
從遠處看,還以為是廠長在指導(dǎo)陶潔工作呢。
話說回來,就算有人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來,誰又敢跑過來,壞廠長的事呢?
這年頭,廠長負責(zé)制,廠長說不要你,讓你下崗,你就得下崗,飯都沒得吃。
“這書有什么看頭啊?”劉廠長繼續(xù)和陶潔搭訕,“我那兒有更好的,言情的,武俠的都有,你下班去我辦公室里拿吧?我等著你?!?p> 結(jié)婚以后,陶潔跟高崎說的,那個求著她給自己當(dāng)小三的領(lǐng)導(dǎo),就是這位劉廠長了。
只是,陶潔怕高崎去找劉廠長干架,沒敢和他說具體是誰。
劉廠長讓她去拿書,明擺著就不安好心。
“我不喜歡看那個?!碧諠嵕突卮鹚f。
“那你都喜歡什么書?。俊眲S長依舊是沒話找話。
“就喜歡這個。”陶潔說。
她心里討厭這人,可人家是廠長,她也不敢不回答他的問話。
劉廠長還是不走,繼續(xù)沒話找話:“啊,這個雜志我知道,都是發(fā)些比較文藝的小說的。有時候一個小說,得發(fā)好幾期才發(fā)完?!?p> 說到這里,他就又問陶潔:“你每一期都買嗎?”
“不是?!碧諠嵕驼f兩個字回答他,已經(jīng)明顯流露出討厭他的態(tài)度來了。
劉廠長依舊是厚著臉皮不走。
“我給你買齊今年所有的期刊,怎么樣?”
“不要?!碧諠嵳f。
“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死板呢?”劉廠長就有些惱羞成怒的意思了,“我只有三十五歲,大不了你多少。而且是大學(xué)畢業(yè),廠里的中干,哪里配不上你?”
“你有老婆?!碧諠嵳f。
“這個不是問題,咱們可以慢慢來嘛。”劉廠長說,“我們先好著,等以后機會成熟了,我和她離婚,和你結(jié)婚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