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剛剛?cè)肭?,便已?jīng)冷的不像樣子了??蔹S的落葉鋪滿了樹根,更有不少趁著凜冽的秋風(fēng)霸占了街道。路上行人不多,都夾著外衣匆匆走過。路的東邊正新建著一棟辦公樓,建樓的工人們顯然正名目張膽的偷著懶,都躲在背風(fēng)處,愜意的曬著太陽。只有寫著“旁人勿進(jìn)”的牌子立的大而顯眼。
真冷啊,托爾望了望窗外蕭瑟的秋景,扯了扯身上的外套。盡管他所在的這個小屋子后面有個小暖爐,但他的雙手依舊冰冷。也許是沒吃早餐的緣故,托爾想著。
窗外有幾片落葉被風(fēng)吹起又無力的飄落在布滿灰塵的街道上。窗外的風(fēng),嗚嗚作響。
他現(xiàn)在正規(guī)矩的坐在一張長木桌前,他作為一名資深的舞蹈藝術(shù)家,被邀請到這兒來充當(dāng)評委,為鎮(zhèn)上有名的舞蹈團(tuán)選拔優(yōu)秀的芭蕾舞者。同被邀請的還有兩位西裝穿的筆直的男士。托爾轉(zhuǎn)頭看向他身旁的其他評委,他從未在舞蹈界聽說過這兩位男士。不過最在意的還是,他們仿佛木偶似的坐著,很少交流各自意見,甚至,托爾覺得他們的視線都沒有變過,始終凝望著前面空無一物的地板上。
托爾百般無賴的折著申請表,先將它對折,再將它沿線對折,將中間鼓起來,折好翅膀,就是一個紙鶴了。等了許久,那紙鶴在他的指尖飛來飛去。托爾越發(fā)餓了起來,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啃食著他的胃。
真難熬啊,他惆悵著,可惜他還要等著今天做評委的錢來填飽肚子。記不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托爾沒有固定的收入很久了。他一直靠著朋友的救濟(jì)和像這樣子的零工來維持生活。
藝術(shù)真是件不值錢的東西,托爾越來越惆悵了,不過幸好,一想到待會可以嘗到溫暖的,冒著熱氣的鮮牛奶和散發(fā)著麥香的跟烘培好的黃油面包。托爾便渾身暖洋洋的。
窗外的風(fēng)越發(fā)清晰起來,仿佛是在嗚咽一般。
“咔?!遍T被打開。一位約莫16歲的少女弓著身子進(jìn)來了。她很纖瘦,穿的也很單薄,只是一件秋衣。似乎隱約可見突起的肩胛骨。少女的一頭黑發(fā)此刻有些凌亂,應(yīng)該是屋外秋風(fēng)的緣故。托爾仔細(xì)打量著。蠟黃的皮膚上明顯擦了粉,一雙淡然的眼睛,大而無神,下眼圈有著很深的黑眼圈,鼻子小巧,鼻頭帶著一點(diǎn)紅,似乎有了感冒的前兆,雙唇干癟,起了一層白色的翳。很明顯的,在來之前,他已經(jīng)精心的整理過自己的容貌。但無論多么精致的打扮,也掩蓋不了少女疲憊的面容。
估計這又是為了碰運(yùn)氣的女孩子了,托爾坐正。之前也有好幾個這樣的,不是很富裕的孩子,都懷著一試的態(tài)度來參加選拔,他們的舞姿往往不是很好,似乎連基本功也不怎么練過??粗齻兦酀也粺嵴\的舞姿,簡直是場磨。不過幸虧,托爾也不曾仔細(xì)看過。畢竟選拔的結(jié)果是早就內(nèi)定好的,所謂的選拔只不過是場徒勞罷了。藝術(shù)真是場作秀,他這樣想著。
眼前的少女展開雙臂,嫻熟而又恭敬的做了禮。音樂也就響起來了,這音樂也不知是誰選來做伴奏的,平庸而且懶散,調(diào)子也很普通。托爾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眼前的少女,也許該用《天鵝湖》的。
少女忽的抬手,轉(zhuǎn)身。與音樂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托爾被震撼住了,這音樂因?yàn)橛辛松倥呐浜?,再也不顯得枯燥乏味。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舞蹈,每一個動作都完美無缺。仿佛是在瓦爾登湖畔垂釣的一池星空,又像是淡藍(lán)色的蝴蝶在鳶尾花上的翩翩起舞。托爾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似乎腹中的饑餓也不再那么難熬了。
盡管托爾沒有去過爾登湖,也從未見過淡藍(lán)色的蝴蝶。
誰能想象,這竟是一位16歲的少女舞蹈出的。托爾幾乎要給她打滿分了。但他又清晰的感受到了,腹中的饑餓。這饑餓一陣一陣的仿佛海浪一般,將他拉入深淵。
他正遲疑著,手旁的那只紙鶴,仍然靜靜的在他的桌上。他歪頭看向旁邊兩位評委,他們面無表情的看著少女的舞姿,不為所動,仿佛眼前正放映著俗套電影。
他又看見眼前的那只紙鶴,似乎也在同少女一起舞動著,時上時下的飛舞著。他輕輕捏著紙鶴的翅膀,讓他靜臥在掌心,紙鶴,不再掙扎。紙鶴真的是紙鶴。
窗外的風(fēng)更猛烈了起來,一陣一陣的敲打在人的心上。
也許少女尚小,過早的給予肯定,也不見得是件好事。也許她還需要磨練磨練……托兒和自己商討著,也許明年芭蕾選拔沒有內(nèi)定了。彼時,少女也經(jīng)歷了一年的磨練。那時才會是少女入圍的最佳時機(jī)。
畢竟藝術(shù)和面包相比,簡直是世上最無用的東西。托爾緩緩在評分板上寫下了低分。
一曲終了,少女停頓,她并沒有說話,只淡淡的看著評委們,她的眼神依舊空洞,黑眼圈越發(fā)明顯起來。
窗外的秋風(fēng)安靜了許多。
托爾很高興。少女是最后一位選拔者,這意味著他可以馬上享用美味的食物了。毫無疑問,少女沒有通過這次選拔,但是少女沒有惋惜,更沒有流淚哭泣,她只是漠然的轉(zhuǎn)身,默然的離開了房間,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房間冷得起來,冷得托爾忍不住搓了搓手。
第二天早晨,當(dāng)托爾跑上街,正打算買早餐時。阿克漢,那位一直接濟(jì)他的老朋友,也趕了過來。
“托爾,聽說了嗎?昨天夜里,有位姑娘跳樓自殺了。”
托爾對這類新聞不怎么關(guān)心,但阿克漢對這樂此不疲,因?yàn)槭蔷葷?jì)自己的朋友,托爾也只得裝作感興趣的樣子。
“哦?是哪棟大樓?”
“就是那棟還在建的辦公樓。”有秋風(fēng)吹過,卷起樹根旁的落葉,吹到托爾的鞋邊。托爾又拉緊了衣服,似乎今天比昨天還要冷。
“哎,聽說那姑娘舞跳的很好看,嘖,真是可惜了,要不然……”
剩下的話,托爾沒有再聽。相比之下,他對于今天的早飯是什么更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