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
妖亂橫行,蒼生疾苦。
這一年,我還是同往常一樣,無事可做,最后被招進長安當作客,學煉丹。
皇帝沉迷修仙,不理政事,連帶著給許許多多的人民加收賦稅,抵消賦稅的唯一方法是將自己賣了。
是的,沒錯,賣了自己。
我僅是一個普通的子民,或者說我比子民還要低賤,我是一個孤兒。
三歲以前被一戶人家收養(yǎng),后來天下饑荒,我自然是被首要拋棄的對象,貧窮人家易子為食,我許是幸運了些,沒有餓死在大街上,尸骸遍野,不會有我的存在。
師傅是一個落魄的風水師,在當朝小官員家里當門客,靠瞎說混飯吃,將我?guī)Я嘶厝?,而后辭了門客,回到鶴州來,艱難的拉扯我長大。
鶴州江南錦繡,遠離朝野,留得自在。
可是不久便被波及,邊關(guān)戰(zhàn)事,煉丹,這昏君竟想江山,長壽兼得,實是笑話。
師傅年事已高,自然不得做那些重體力活,所以這一人一戶的名額便自然到了我頭上。
師傅與我說,長安繁華,煙火里,不見人心,全是污泥與骯臟。
師傅在我臨走之前,終于告訴了我的姓名。
我叫青瑄。
長安繁華處,名為十里寒塘的貴景園林全是貴家小姐公子的去處,那里雖然環(huán)境極美,但地形卻是不好,坐落在半山腰,所以官府在那戒備得特別用心些,順道提溜了我作為最后一個去這寒塘外圍給守著。
就是在這里,她跌跌撞撞的闖進來,也順道闖進了我心里。
卻不料,一眼,便足矣將人的命運改變,此后墜入無盡的深淵。
“許池,你再看看我,我……”她的聲音還沒有說完,便被人粗暴的拎著丟出了園林之中。
映入眼前的是一個臟兮兮的姑娘,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正是大好的年紀,可身上穿著白衣卻早已被污泥染的快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手臂上的紅痕還沒有結(jié)痂,還有些血珠往外冒著,看著有些嚇人。
“你是怎么進去的?”我看著眼前哭得稀里嘩啦的小姑娘,腦子里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我以前就經(jīng)常進去啊,和許池哥哥一起……”小姑娘原本低下的頭慢慢抬了起來望著我,?一雙眼睛瑩澈無比,耀若春華。
許池?家中世代行醫(yī),因為先祖有除魔的法術(shù),現(xiàn)在家族在朝中也是炙手可熱的存在了,至于與這許家公子相好的嘛……
白家小姐白禎。
不過白家確實跟許家的命運截然不同。一個靠著除魔煉丹發(fā)家,一個則因著這事,被滿門抄家,男丁發(fā)配,女子為奴。
相傳白家這一代的家族所娶之妻竟是一個蛇妖,而朝中監(jiān)天師則是把現(xiàn)在妖魔橫行的現(xiàn)象全歸結(jié)在白家的頭上,稱其不祥。
“許池哥哥他說過等我及笄,他便來娶我……如今我都已經(jīng)十七了,嗚嗚嗚……”她臟兮兮的手胡亂的抹了抹幾把眼淚,而后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小臉上是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堅定。
“我會讓他娶我的。”
看著眼前這個純情姑娘的決心,我實在是不忍心將她的夢破碎。
許池,春風十里的??停G名久負,只要是春風十里的哪個新晉麗姬或是頭牌,都不免與他傳出風流逸事。
許是白禎見到我這一番神色有些訝異,倒是開口問了問我:“這位小公子,你是在哪里做事?神情為何這般?”
“我……我只是在許家麾下打雜的一個小廝而已。”
在這偌大的長安城中,連個螻蟻都不如。
“哦,原來你也是被招進來的煉丹小工啊……”她見著我,眼睛忽然是亮了般,襯映著她身后緩緩升起的無數(shù)孔明燈,和星輝萬里,宛若天成。
今天是上巳節(jié)了,皇家貴族去廟里向那些神仙祈愿,而那些富家公子小姐們則是在外面游蕩戲耍,放完燈之后,他們應該都下去了,我便松了口氣,而后也和她一樣坐在草地上。
“吶,這是我今天守夜偷偷留的糠餅,分你一半。”我從衣服夾層里拿出油紙包的一個早已涼了的糠餅。
我并不奢望像她這樣的富家小姐能夠接受吃這種東西,拿出一塊干凈的手帕包著便自己大口大口咀嚼了起來。
“嗯,這是我這幾天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僅僅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拿起那個油紙包的半邊糠餅大快朵頤了起來,神情便好像是在享用山珍海味似的滿足。
“你慢點吃,別噎著?!蔽覐难g系下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水壺遞給她,她的吃相有些馬虎,完全不像是之前傳聞里那個禮態(tài)彬彬的大家閨秀了,倒和我一樣,像是個小乞丐,吃完還不忘意猶未盡的舔舔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一定會報答你的?!彼宋亲?,鄭重的說。
第一次被女孩兒問名字,我有些不自然,她說的報答我也沒有放在心上,語氣有些結(jié)巴:“我……我叫青瑄?!?p> “青瑄……白禎…名字倒很不錯呢。”她低下頭,嘴角不自覺的蔓延出笑意。
今天本就是一個歡喜的日子,連之前的煉丹都沒有催促的那么緊,像我們這些煉丹的小廝也破天荒的放了一次假,月上柳梢頭,一彎冰魄,委實醉人。
當小工的日子一月不過五文錢,算下來我省吃儉用也攢了不少,便難得有閑情往城內(nèi)那晚市去逛了逛,許多稀罕珍奇,是我未曾見過的。
一路上,白禎跟著我,我一會兒見到個香囊便停下來腳步,繡花的物件著是精美,他倒是在旁邊說的不亦樂乎。
“這個香囊的布啊,明不是那種絲綢織物,卻還要三十文錢,真真是黑心……”
“這個玉佩明不是滿綠,是用水綠染了顏色……以次充好。”
“這個布匹……”
凡是我停下來去哪個攤面上瞧瞧,她都毫不給面子的戳穿了,老板的臉也是青一陣紅一陣的,二話不說便拿起東西趕著我走。
“砸場子的,滾開!”
我護著她,沒有讓攤主的木棍挨著她,但興致卻有些萎靡。
僅是去買了身布料,恰好趕上新紡品面世,店內(nèi)有些擠,我讓她在外頭等我片刻,出來時,人卻不見了。
四處搜尋未果,只見她原本所站的地方多了一片瓦,瓦下露出一截白色的布角,我快步走過去揭開來看,原是衣料內(nèi)襯撕下來的一塊,沾著血寫著:
今晚甚悅,他日禎祥坊見。
有信物為證。
布旁還放著一個簪子,主體是上好的木料,簪頭是青玉雕成的一截花枝樣式,精致小巧得很。
我給它取名: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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