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送了盤肉,便去了灶上。
鐵齒先生也沒再搭理春鳶。
春鳶身上本也沒錢了,便受了他的好意。
但這盤不要錢的豬頭肉,倒叫春鳶忐忑起來,擔心事情會否就此黃了。
倒是騎狼這個傻小子見了肉就高興起來,吭哧吭哧吃了一整盤,吃得滿嘴流油,又將那一小罐酒一飲而盡。
他這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樣,倒投了鐵齒先生的脾氣:“小兄弟何方人氏?”
騎狼正咂摸滋味,被春鳶推了一把才回過神,憨憨道:“我,我京城人氏?!?p> 鐵齒先生卻有些訝色。
騎狼雖年紀小,卻生得方頜細眼,粗眉鈍鼻,身高九尺,身壯如熊,是極有草原特色的北戎人長相。
不能怪鐵齒先生誤會。
他一捻唇上短髭,又問:“小兄弟年方幾何?”
這題簡單。
騎狼道:“十八。”
鐵齒先生又是一訝。
天可憐見的,騎狼雖長得粗獷野蠻,胡茬唏噓,但確鑿是二九年華的小伙子。
鐵齒先生蓄了須,看著四十上下,濃眉高鼻,是極有正氣的長相。
春鳶猜測,他的實際年紀大抵要更年輕些。
大約英俊的人總會給人類似的感覺。
坊間傳言,他無妻無子,孑然一身,只有說書這一門愛好。
除去說書,便是愛吃這家的豬頭肉。
不知怎么,鐵齒先生對騎狼很感興趣,還要和他比力氣。
騎狼吃肉沒吃夠,便屁股一挪,去了鐵齒先生那一桌,樂呵呵地與他扳手腕,悄悄把鐵齒先生的肉也都給吃了。
春鳶氣得咬牙。
這個光長個子不長腦子的憨貨!
肉沒了,自然也該打道回府。
鐵齒先生忽然說起自己平生沒有別的愛好,就是愛說書,說書上也沒有別的忌諱,只想說自己愿意說的,別人想讓他說的,他一概不說。
語畢,鐵齒先生掏了銀子付錢。
鐵齒先生雖拒絕了,可春鳶因為臉皮尤其厚,又跟著上去。
鐵齒先生怕她真的跟自己回家,于是停下問她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放過自己也放過別人。
春鳶就說,也想請先生聽一個故事。
江宛聽到此處,不由為春鳶堅韌不拔的品格感嘆了一番,因道:“春鳶,你的成功是有道理的。”
春鳶也很高興,她道:“可這事成了卻不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夫人,鐵齒先生聽我說完夫人的際遇后,又聽說夫人捐物給濟弱院的事,才松了口,再問明白夫人就是鄭國夫人,還打算放棄這個夫人的誥命,一時就更驚嘆了?!?p> “驚嘆什么?”江宛笑道。
春鳶學著那鐵齒先生的語氣,粗著嗓音,努力凸顯出豪氣:“杯酒敢輕萬戶侯,好氣魄!這個忙,我?guī)土耍 ?p> 聽到此處,江宛立刻拍了拍手:“我的好春鳶啊,你可幫了我大忙了?!?p> “夫人謬贊了,倒是那鐵齒先生委實是個有俠氣的,奴婢說事成后必有重金相酬,他卻分文不要?!贝壶S笑道,“奴婢那時身上也不曾有銀子,還怕他若是獅子大開口,反倒難辦了?!?p> 江宛卻有些不以為然。
人情和錢相比,自然還是給錢更輕省些。
不過現在糾結這個也沒有意義。
“你說他有個賣豬頭肉的好友,”江宛笑道,“實在不成,咱們照顧照顧他的生意便罷了?!?p> 春鳶點頭,依舊神采奕奕的。
可江宛到底是心疼她,催她:“事也說完了,你快下去吧,今晚也也別來伺候了,好好養(yǎng)養(yǎng)精神?!?p> “奴婢可不累?!?p> “我覺得你累,”江宛故作嫌棄,“快走吧,記得叫廚下給你做碗熱湯面,你不就愛這一口嘛?!?p> “謝夫人,奴婢告退。”春鳶才出去了。
叫春鳶這個大功臣趕緊下去好好休息后,夏珠進來了。
因桃枝這段日子總不見人,夏珠來得倒勤了。
江宛便旁敲側擊地問:“怎么又是你進來伺候?”
夏珠撇了撇嘴:“夫人不愛看奴婢,奴婢便出去了?!?p> “倒不是不愛看你,只是最近總不見桃枝的人影,有些奇怪罷了?!?p> 一說這個,夏珠便捂著嘴,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但凡她是個清秀佳人,這樣笑倒沒什么了,可她偏偏是個黝黑健碩的丫頭,這樣笑便有些瘆人。
江宛正要再問,梨枝進來回報,說是齊管家和宋管家一道出門去了。
江宛一聽,頓時將桃枝的事先擱在了一邊。
一想到能看到宋管家挨打的場面,她心里就癢癢的。
江宛猶豫良久。
此時她若跟著出去,可說是各有利弊,雖能看場好戲,可身份萬一敗露了,之前的籌劃便都白費了。
但終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江宛悄悄換了男裝。
平日里江宛總是要春鳶陪著,今日卻特意不叫春鳶了,好歹讓她歇口氣。
上了馬車,她讓范駒直奔花雪樓。
路口下了車,范駒照例把馬車牽去停馬棚。
江宛左右看了看,忽見余蘅的身影在巷口一閃。
她疑心自己看錯了。再者說,余蘅的事本就與她無關,便不曾放在心上,徑直往花雪樓去。
可她才走了兩步,便見汪勃搖著扇子迎面走來。
這家伙她可惹不起。
江宛立即轉了身,又朝后走。
路過巷口時,忽聽有男人聲音沙啞地喊:“江宛,江宛?!?p> 江宛一驚,順著聲音的方向,朝著那條小巷看去。
既是花街,自然燈火通明,可這條巷子偏偏黑漆漆的。
江宛抬手,止住想要過去查看的林護衛(wèi)。
“是昭王的聲音?!苯鸬馈?p> 林趕虎:“屬下先去查看?!?p> “先找個燈籠?!?p> 林趕虎對倪膾使了個眼色。
倪膾一雙小眼睛里閃著精光,掃視一圈周圍店鋪后,抬手一彈。
二樓上的一個燈籠便倏地落了下來,他翻身躍起,一把握住了燈籠的提手。
“銀子?!苯鸬?。
倪膾不情不愿地摳出粒銀子,丟進了樓上的窗戶里,嘟噥道:“這可夠買十個燈籠了……”
林護衛(wèi)接過燈籠,走在最前方,護著江宛向前。
剛進巷口,便見有個人影靠著墻,癱坐在地上。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氣。
江宛下意識停住了腳步:“該不會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