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沈府,江宛一瞥林護衛(wèi):“你看出沈望剛才說的是真是假沒有?”
林護衛(wèi)搖頭。
江宛嘆了口氣:“這也太能裝了,就他那個笑,跟畫在臉上的一樣,動也不動?!?p> 其實江宛并不知道安陽大長公主的目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她能用來做判斷的東西實在太少,還要小心他們故布疑陣。
可惜沈望這人太精,真是滴水不漏。
或許他也做出了一些暗示,可是江宛不敢相信他,因為他心中的仇恨明顯還沒有被化解。
林護衛(wèi)道:“夫人接下來還想去哪兒?”
“去江府拿點東西,再去公主府?!苯鸬馈?p> 范駒正站在馬前掰蘋果,兩匹馬各得一半。
江宛看得眼熱,忙道:“我也想喂?!?p> 范駒得意地看她一眼:“沒了?!?p> 其實就算有,范駒也不會讓江宛喂的,美其名曰要培養(yǎng)馬兒不隨便吃別人東西的好習慣。
等到了江府,敬墨出來接她,江宛探頭探腦地問:“祖父在嗎?”
“老太爺出去釣魚了。”
“那江辭在嗎?”
“少爺去找郭侯府的公子了?!?p> “那就好,”江宛瞬間挺直脊梁,“我去書房找幅畫,你不必跟著了。”
進了書房,江宛回憶著父親筆記上所寫的特征,從一畫缸的卷軸里,準確無誤地找到了上頭寫著“癸亥年春”的畫卷。
展開再一看,哦豁,果然是個披頭散發(fā)拿著筆的瘋子。
就是這幅!
江宛飛快地卷了畫,沖出去,躍上馬車,催促范駒:“快走快走。”
“夫人這是做賊去了?”
“差不多吧,”江宛看他還不走,立刻拍了拍車壁,“趕緊的,去崇德公主府。”
范駒喊了聲“駕”,又問:“今晨夫人叫老陳去打聽,公主不是回小青山了嗎?”
“我又不是去找公主的?!?p> “那你是去找誰?”
“廖先生?!?p> 雅廳里,江宛行了個福禮,廖平還禮。
廖平,字叢璧,帛州人氏,恒豐十八年來京城趕考,屢試不第,后結(jié)識江殷,也就是江宛的父親,才漸漸有了妙筆畫師的美名,恒豐二十七年,他與安陽大長公主成親,成了安陽的第七任駙馬。
“不知鄭國夫人找廖某所為何事。”廖平與江宛對坐,明明是在自己家里,看著卻很拘束。
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說起話來還十分靦腆,幾乎是頭也不好意思抬的,的確很像個醉心畫藝好幾十年且生活不能自理的天才畫家。
江宛端詳著他,企圖看清他皮囊后的本貌。
“近來消磨時光,讀了幾本先父的筆記,里頭寫,先父曾與您打過一個賭,賭注是任意的一件事,他贏了,你輸了?!?p> 廖叢璧更顯得局促無措起來,他不停摸著膝蓋,眼睛四處轉(zhuǎn)了一圈,似乎是要找人求助。
江宛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來:“我這人沒有爹娘的品行高潔,一聽有這等好事,立刻便來找您兌現(xiàn)了?!?p> “啊……”廖叢璧發(fā)出一聲毫無意義的單音節(jié)后,繼續(xù)無助且絕望地環(huán)顧四周。
“不是什么難題,我只是想請廖先生回答我一個問題罷了?!?p> 廖平一聽只要回答問題,先是一喜,但又是一憂,喜是喜只要動動嘴皮子很簡單,憂是憂不曉得江宛會不會問很刁鉆的問題。
這畫師活了快四十年,又跟在安陽大長公主身邊,竟然還如孩童一般什么情緒都放在臉上,一眼就能看到底。
江宛覺得自己像在欺負小孩子。
她不由想到江殷在筆記里談起廖叢璧時,毫不掩飾的喜愛和親昵。
她爹說廖平是世上難得一真人,真心真性真行,大智若愚,是他此生最得意的知交。
她爹是真的喜歡廖平啊。
唉。
算了吧。
廖畫師一看就是個傻白甜,估計什么也不知道。
別欺負老實人了。
江宛有些釋然道:“我想請您跟我說說我爹娘年輕時候的事?!?p> 廖平揉衣裳的手一頓,整個人奇異地平靜下來,他微微有些仰頭地看向江宛,眼睛閃閃的,清澈如孩童一般:“真的?”
“廖叔叔被我嚇到了吧。”
“沒有沒有?!绷纹綋u頭,又說,“那我就從我與你父親相識那日說起吧?!?p> 他平日里似乎也沒有什么機會與人聊天,說起來就沒完了,江宛起初是敷衍著聽,后來也忍不住聽入了神,跟著一起哈哈大笑。
原來她那套漂亮的兔子筆洗是廖平送的,是她的周歲禮物。
廖平說她爹娘是神仙眷侶。
只是,命都不長。
廖平說到好友的早逝,不免沉默了。
江宛無從勸慰,陪一會兒,便站起來告辭離開。
廖平將她送到門口,然后搓著手道:“你來,我也不曾招待你?!?p> 他身上有一股很少見的淳樸與天真。
江宛想了想,從馬車上拿下來一幅畫。
“送給你?!?p> “這是我畫的嗎?”
江宛搖頭:“你看了就知道了?!?p> 廖平便展開了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卷軸。
“這是……”
“是我那個老爹偷偷畫的你?!?p> “筆落深淺驚風雨,畫成點墨狂叢璧,”廖平撫著畫頭的那句詩,一時失笑,“果然是勤仙兄的筆跡,還是那么促狹?!?p> “我爹說,原是想等你十年后成了大師,再把你因為畫上多了個黑點,就開始發(fā)狂的樣子公之于眾的。”
“是他能辦的事,”廖平眼圈紅起來,“是他……”
他自己哭了倒罷了,偏營造了一個讓人想哭的氛圍。
江宛也不禁擦了擦眼角。
這么好笑的事情干嘛要掉眼淚啊。
畫上的廖畫師捶胸頓足,還丟了一只鞋。
畫外的廖畫師生怕眼淚砸在畫上,所以歪頭用肩膀去蹭。
江宛想了想,沒什么可說的,便悄悄離開了。
也不曉得廖平展著那幅畫,在公主府的側(cè)門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坐在馬車上的江宛則抱著頭懊悔,還氣得用頭撞車壁。
這么難得的一個機會,她怎么就把那些試探的把戲全忘了呢!
難道她真覺得廖平是個好人?
江宛怒捶墻。
外頭范駒道:“夫人,你可輕著點啊,我這車都快被你敲散架了。”
江宛才沮喪地坐正了。
“接了孩子就回府吧。”她道,“春鳶正急著沒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