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天邊微暗。
太后問:“怎么,人還沒到?”
按理說每月逢十昭王總是要進(jìn)宮看太后的,今日卻沒來。
秦嬤嬤道:“想來酉時昭王殿下還不到,應(yīng)該是不會來的了?!?p> 太后問:“瞧你這模樣,是擔(dān)心他了?”
秦嬤嬤道:“聽花偈說,殿下又被皇上訓(xùn)斥了。”
“他該!”太后撥弄著佛珠,“他又為那個鄭國夫人上躥下跳,都當(dāng)我不知道,我什么不知道。”
秦嬤嬤沒說話。
“現(xiàn)在想想,那個江氏也真是長得一副不安于室的狐媚相,倒跟原來宮里那個談淑妃有點(diǎn)像?!?p> 談淑妃是恒豐二十年被賞的白綾,被腌臜的太監(jiān)活活勒死,因當(dāng)時太后堅(jiān)持要去看談淑妃怎么死的,所以秦嬤嬤也在場。
看見美人被勒得伸舌頭瞪眼睛,成了一具丑陋的尸體,這一輩子都要做噩夢的。
太后伸了手:“既然他不來,便用膳吧?!?p> 秦嬤嬤立刻上前扶了她,一晃四十載,她在慈堯?qū)m早已是一人之下的人物,然則依舊這樣勤謹(jǐn)恭敬,伺候太后的機(jī)會輕易不會讓給年輕宮女。
這份盡心,太后是極為受用的。
宮里太后都要說到江宛,宮外就更別提了。
程琥幾次找到魏藺,問他江宛失蹤了為什么沒人管。
魏藺被他纏得受不了,只能說了實(shí)話。
魏藺明白江宛的失蹤必然與承平帝或者覆天會有關(guān)。
這不是他們能管的事。
“一切都是圣意?!彼遄迷偃?,說了這六個字。
程琥也曾護(hù)送過江宛,知道路上那幾次兇險萬分的刺殺都是沖江宛去的,只是他不知道原因。
其中竟然還牽扯到陛下。
怪不得府尹沒有派人去查案,怪不得。
“我明白了。”程琥看著魏藺院子里的箱子,忽然問,“表叔,你要啟程了?!?p> “陛下已準(zhǔn)我去鎮(zhèn)北軍中歷練,我自然也不該貪戀汴京繁華?!?p> 可你這也不是貪戀,是巴不得趕緊逃啊。
“公主她……”
魏藺截斷他的話:“此事休要再提,于公主名聲有損。”
程琥便蔫巴巴地離開了。
他想了想,去找了昭王。
余蘅正從鄭國夫人府上離開,迎面便撞上了他。
程琥道:“我去你王府找你,沒找見,就來這里看看?!?p> 果然神機(jī)妙算,一算就知道昭王在此處。
余蘅冷著臉:“找我做甚?”
“你是不是在找她?”
這個“她”,他們都心知肚明。
余蘅深深看他一眼:“找個清凈地方說吧。”
他們?nèi)チ苏淹醺?p> 程琥:“我真想不明白我表姨一個女人,怎么就能牽扯進(jìn)這些破事里頭。”
余蘅正煮茶。
程琥嘆氣:“別的就算了,我就怕她回不來了?!?p> “回不來?”余蘅皺眉。
“流言猛于虎,現(xiàn)在汴京說什么的都有,但就沒有一句好話,她就算回來了,在這個地方也是活不下去的?!?p> 余蘅繼續(xù)泡茶:“未必,你太看輕她了?!?p> 程琥下意識挺直了背:“我怎么看輕她了?”
“她不會畏懼流言不回來的?!?p> “她還畏懼別的?”
“也許不是畏懼什么,只是自己不愿意回來?!?p> 最后一次見她時,他頭破血流。
江宛對他說:“皇城外,也有海闊天空?!?p> 誰知道呢。
她也許會因?yàn)楹i熖炜?,選擇遠(yuǎn)離樊籠。
“不說這個了,”余蘅給他倒茶,“你表叔如今要走了,那京郊大營你也不樂意去了吧?!?p> “不是不樂意去,就是沒什么意思,”程琥悶悶不樂,“本以為能和金吾衛(wèi)那種混日子的地方不同,沒想到他們也都捧著我,把我當(dāng)個吃飽了撐的紈绔,說起來我就煩。”
余蘅覺得他小孩子心性:“你不樂意去京郊大營,可曾想過將來到底要走什么路?”
“我是要做大事的?!?p> 余蘅表示洗耳恭聽:“什么大事?”
程琥卻沒話說了,把腿往邊上的椅子上一翹,光棍道:“大事來了你就知道了?!?p> 余蘅不置可否。
“不過我這里倒真有件大事可做。”
程琥眼睛一亮:“什么大事?”
三日后的花雪樓中,程琥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寶藍(lán)盤蟒云錦袍子,將腿往桌上一架,嘟囔道:“要是世間全是這種大事,倒真是快活了?!?p> 目之所及處都張燈結(jié)彩的,為了那南齊胖王爺?shù)南傻ぃ@花雪樓也是下了血本了。
程琥喝了口果酒,舌尖漾起微甜的滋味。
余蘅讓他來搶胖王爺?shù)南傻?,他?dāng)然一百個樂意啊。
搶東西讓他高興,搶南齊人的東西,就更讓他高興了。
簡直高興得沒法說。
等那胖子把仙丹拿出來,他就給這樓里點(diǎn)一把火,趁亂搶走仙丹。
簡直是完美的計劃。
不過胖王爺身邊那個長得跟干尸一樣的男人有點(diǎn)不尋常,似乎一直注意著他似的。
程琥覺得那干瘦的男人會是個麻煩,事實(shí)上,他的預(yù)感成真了。
妖嬈的姑娘扭著小腰捧著木盒上臺的時候,他做了個動手的手勢,二樓的火一下就燒了起來。
程琥的人吱哇亂叫著亂竄,可惜他們這一番辛苦卻給別人做了嫁衣,趁亂跳下樓去搶仙丹是一群亂七八糟的人。
混亂的情況下,有便宜不撿是傻子。
客人們的隨從護(hù)衛(wèi)一擁而上,全都奔著臺上的那顆仙丹去了。
程琥氣得目眥欲裂,他精心安排了這么久,怎么甘心讓別人摘桃子。
“快去!都給我上!”他在嘈雜中扯著嗓子大喊。
四周打成一團(tuán),沒人聽他的。
程琥只好自己上了。
他跳下樓去,剛丟開一個攔在跟前的傻子,背后便被人拍了一掌。
掌風(fēng)陰冷,落在后心,四周心脈如冰封一般,有一瞬,他覺得自己會被凍死在那里。
但至寒之感并沒有停留多久,他運(yùn)氣周天,胸膛回暖,程琥捂著心口,驀地吐了血。
這一口血吐出去,后心一陣劇痛,但痛過之后,陰寒的感覺更輕。
程琥擦干唇邊血跡,回身望去,那個干尸還站在多榮王爺身邊,似乎從沒離開過,可程琥就是知道,落在他身上的這一掌定然是那個干尸拍的。
他絕對,不會放過這條干尸!
要像吃曬干的咸魚一樣,一寸寸將他嚼碎。
但是想想又覺得惡心,還是殺了他以后,讓狗去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