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君……同學(xué),對吧?我記得你是從泉城第一中學(xué)轉(zhuǎn)過來的,我記得你曾經(jīng)連著三次考過年級第一的對吧?”
尹君君低著頭,沒點頭,也沒搖頭。
自小測以后,尹君君被六科老師找了個遍,每個老師都是以這句話為開場白,這是最后一個老師,生物老師,是一個很年輕的女老師,姓秦,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秦芳。
聽許糯說,秦老師剛大學(xué)畢業(yè)沒有兩年,五年前以六百九十九的高分考入帝都大學(xué),她也曾是這個學(xué)校的學(xué)生,二十二歲,叫一聲學(xué)姐都不為過。
“其實,我挺開心的。”
尹君君皺眉,她好像不按套路出牌,其他老師都很‘委婉’的勸說她好好學(xué)習(xí),只有她對她說的第二句話是她很開心,于是她抬頭迎上秦老師的目光。
秦老師長的很漂亮,她說話的聲音也很溫柔,許糯還說教他們的語文老師就愛慕秦老師,私下里看見好幾次語文老師去找秦老師,說要請她吃飯。
不過語文老師的年紀(jì)實屬是有點大了,二十九,比秦老師大了七歲,要不然他們學(xué)生都特別樂意他們倆在一塊,別的不說,登對是真登對。
“老師?”
秦老師拿出成績單,指著那上面的成績給尹君君看:“六科里,你考的成績生物是最高的,相比于其他的老師,我是不是可以小小的竊喜一下?”
尹君君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秦老師把旁邊老師的椅子拿過來,指著那里:“坐。”
尹君君乖巧的坐下了,背脊很挺直,然后看著秦芳的眼神,很認(rèn)真。
“你是不是想問老師為什么會這么說?明明倒數(shù)第二的成績還考了五十四,我不會說這套卷子多么多么簡單,因為對于一些同學(xué)來說,最簡單的都有可能是最難的?!?p> 尹君君沒有出聲。
教師辦公室里的空調(diào)還挺涼快,尹君君想。
“第一節(jié)生物課就是測試,給了老師一個了解你們的一個機會,你是我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然后又上了兩節(jié)課,你露出了點小馬腳。”
尹君君抬頭,眼中沒有什么波瀾:“老師您可能是看錯了,我在泉城的時候題越來越難,成績也就越來越不好,以為來了帝都成績能上去一點,沒想到比在泉城還爛?!?p> 秦老師搖了搖頭:“我看過你的卷子,有幾道題可能你自己都沒注意到,在A選項上面打了個叉,結(jié)果旁邊寫著A?!?p> “而大題,雖然你都寫滿了,可是沒有一個空是正確的,但偏偏,都是那一課學(xué)的內(nèi)容,這足以你證明,你不是不會,而是在裝不會?!?p> 她的語氣還是很溫柔,像是和煦的春風(fēng)飄過來一樣,暖暖的。
尹君君笑著解釋:“選擇可能是我看錯了,我這個人,本就粗心大意,而大題,我就背了那些東西,想著沒準(zhǔn)都寫上還能蒙對兩個,結(jié)果我的運氣實在是不怎么好?!?p> “老師,我明白您的意思,其他的五個老師也都找過我,不外乎都是一樣的說詞,但是我確實是不會,麻煩您在這里跟我浪費這么多口舌了,對不起老師,我先走了,老師再見?!?p> 尹君君站起來,對秦老師深深的鞠了一躬,就轉(zhuǎn)頭走了。
秦老師看著尹君君的背影,再看看手里的成績單,倒是有些想笑。
許糯看見尹君君回來,停下正在跟陸白漾打鬧的動作,問道:“她沒罵你什么的吧?”
尹君君搖了搖頭,六個老師都找過她,而許糯每次在她回來之后,都要表情沉重的問她這么一句,她差點會相信,只要她說出一個‘嗯’字,許糯就會擼起袖子找老師打一架。
紀(jì)呈沒有趴在桌子上睡覺,而是拿著手機戴著耳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陸白漾和許糯吵吵鬧鬧,尹君君就在一邊安靜的看著,有時候莞爾一笑。
尹君君把上次男生來找許糯的話原封不動的傳達(dá),并且拿了好多紙遞給許糯:“他說你是學(xué)生會的,這些事情自然要你來辦?!?p> 許糯翻著,是要畫關(guān)于國慶節(jié)的板報,紙上是流程圖、注意事項和好幾張五星紅旗和天安門的圖片稿子。
“唉,我還得去找人,我也不會畫畫,也不知道當(dāng)初孫老師把我的名字報上去學(xué)生會干什么,君君,你會嗎?”
尹君君搖了搖頭。
紀(jì)呈抬眸看了尹君君一眼,視線放回到手機上,隔了十幾秒,又看了尹君君一下,再將視線移到手機上。
等到這樣的頻率越來越多的時候,尹君君終于察覺到不對勁,轉(zhuǎn)頭,就對上了紀(jì)呈深不見底的雙眸中。
尹君君歪頭,用眼神詢問紀(jì)呈。
紀(jì)呈看著她,突然想到了一號那天早上,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確實長的很漂亮,嬌而不妖,是越看越好看的類型。
兩人隔得并不遠(yuǎn),尹君君看紀(jì)呈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皺了皺眉,張嘴準(zhǔn)備問問紀(jì)呈,沒想到他低下了頭,又在玩手機了,尹君君只能把未說出口的話咽下去。
接下來的兩節(jié)課都是自習(xí)課,連著兩節(jié)自習(xí)課,最后二十分鐘的時候,許糯明顯是坐不住了,悄咪咪的往后瞥了一眼,紀(jì)呈沒有睡覺。
許糯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頭一歪,靠在尹君君正在寫卷子的手臂上,尹君君用唇語問道:“怎么了?”
許糯搖了搖頭:“有點累,不想寫了?!?p> 尹君君拍了拍許糯蹭她衣服的腦袋:“我這里有幾本小說,看不看?”
許糯立馬眼睛bulingbuling的閃起來,腦袋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抱著尹君君的胳膊又蹭了好幾下。
此時,陸白漾看著前面兩位的小動作,差點流下了哈喇子,紀(jì)呈注意到了,踹了陸白漾一腳,陸白漾回神,幽怨的看了一眼紀(jì)呈,紀(jì)呈用唇語說了兩個字——丟人。
陸白漾看著許糯,丟人是真丟人,可是饞也是真饞啊,許糯天天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打他就是罵他,什么時候?qū)λ冻鲞^這樣小女生的表情?羨慕啊……
尹君君在桌兜翻了翻,找出三本小說遞給許糯,許糯挺驚訝的:“君君,你也喜歡看小說?”
許糯看著書名,皺了皺眉,她怎么感覺……這個名字,這么熟悉?
尹君君卻搖了搖頭,回想起早上她剛來班里的時候,班里有兩個男生在值日,她就放下書包,拿出語文書小聲的背書,可是背著背著,就神游了。
“那……那個……”
尹君君回神,轉(zhuǎn)頭看向站在她旁邊的男生,想了想:“王逸平……是嗎?”
王逸平點點頭,耳朵根微微泛紅:“你很無聊嗎?我看你發(fā)呆發(fā)好久了,我……我這里有幾本小說,借、借給你看!”
尹君君還不等拒絕,王逸平就已經(jīng)把書擱在了她的桌子上,然后人轉(zhuǎn)身就跑出去了。
許糯嘖嘖了兩聲,看向第一排的王逸平,挑了挑眉:“你不喜歡看小說???”
尹君君很認(rèn)真的想了想,說道:“看過幾本,倒也談不上不喜歡,但是也不熱衷?!?p> 許糯看了看手里的三本小說,再看看王逸平,嘖,她說她怎么覺得書名這么熟悉呢。
上一年冬天,她和王逸平第二次分到一個班,她是個小說狂愛者,聽朋友說王逸平那里的小說很多,但是他比較摳,關(guān)系不是很好的是不會借的。
許糯當(dāng)時去借的時候,王逸平可不就是捧著她手里這本小說在看呢嗎,但他不借給她看,她差點上手搶了,要不說怎么記憶深刻呢。
但是君君才轉(zhuǎn)來幾天啊,王逸平上趕著借給她小說看……嘖嘖嘖,有事情。
二十分鐘,許糯老老實實的看她的小說,她真的是一位小說狂粉,后來,許糯跟她說,她以后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名作家,而且要成為非常有名的作家。
尹君君笑笑。
回家的路上,尹君君還一直在想許糯的話,她說,她知道自己分?jǐn)?shù)不好,只能考一個普通的二本大學(xué),她說,她知道自己想要的、追求的是什么。
尹君君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這樣,是為了什么呢?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自從那天以后,她仿佛對所有事情都沒有了憧憬。
像她這樣的人,她這樣即使四肢健全,但心靈卻支離破碎的人,好像對未來都沒有了什么大的期望。
她記得小時候坐在爸爸的腿上畫畫,畫的是他們一家三口,她說過以后想當(dāng)一名攝影師,因為她想把他們一家的點點滴滴都要記錄下來。
等長大了一點,她又說想要當(dāng)設(shè)計師,因為她以后想自己設(shè)計房子,跟父母一起住,設(shè)計衣服,送給父母穿。
后來懂事了,她說想要當(dāng)醫(yī)生,那是什么時候呢,好像是她的父親突發(fā)心梗,幸好救得急,做了心臟搭橋才保住命,她當(dāng)時好像哭了好久,暗暗的就在心里做了這個決定。
什么時候變了呢,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不再開始幻想未來,不再期待。
沒想到,現(xiàn)在父母兩個字,離所有的孩子最親近的兩個人,她已經(jīng)找不到他們在哪兒了,說起來,還有那么些搞笑。
尹君君去了一趟小區(qū)旁邊的超市,買了一罐旺仔牛奶,又買了幾個棒棒糖,就出去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
她現(xiàn)在,好像跟孤兒沒有兩樣。
他們放學(xué)的時間是五點半,這個時候,在外面玩的小朋友都跟父母手牽手一起回家,尹君君看著走過的一家一家,鼻子一酸。
他們家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們家以前也跟這些人一樣,他們的家庭很好,她的父母都很愛她。
可是……
她低下頭,劉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但還是有一滴淚水從眼眶中掉落,落在她的手上。
尹君君吸了吸鼻子,她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她不會再傷心了,可是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啊。
紀(jì)呈從超市里出來,一只手拿著打火機把玩,一抬頭,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又是她?
紀(jì)呈扯了扯唇,這幾天遇到她的頻率有夠多的,還是,她是故意的?
突然,一個小男孩摔倒在了尹君君的面前,尹君君趕緊把手里的旺仔牛奶放下,起身把小朋友扶起來,拍了拍小朋友的褲子。
“摔疼了嗎?”
小男孩嘴一撇,哭了出來:“嗚嗚嗯?!?p> 尹君君揉了揉他的腦袋,從書包里翻翻,在側(cè)兜里翻出了一根不二家的棒棒糖,遞給小男孩。
“想哭的時候吃個糖,就不會覺得疼了哦,這是姐姐小時候摔倒了,一個大哥哥告訴姐姐的,很管用哦。”
小男孩抽抽噎噎,沒有接,明明很想接過來,可他動了動手,還是猶豫著說:“可是……可是媽媽說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p> 尹君君想了想,還是把糖放回了書包里,問他:“你媽媽爸爸呢?小孩子怎么能隨便跑出來呢?萬一被壞人騙走了怎么辦?”
小男孩左右看了看,沒找到媽媽的影子,嘴一撇,又要哭。
尹君君笑笑,又從書包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她自己的手機:“知道你媽媽的電話號碼嗎?”
小男孩點點頭,尹君君把手機遞過去解鎖,讓小男孩自己輸他媽媽的手機號。
擱在小男孩耳邊沒多久,電話就通了。
“媽媽,是我。”
……
“我在超市旁邊?!?p> ……
“是一個大姐姐的手機。”
……
“姐姐,媽媽說要跟你通話。”
尹君君拿過手機:“喂,您好?小孩兒摔倒了,我們在百佳超市旁邊的路上,您一過來應(yīng)該就能看見我們。”
“哦,好的好的,謝謝,我馬上就到,你說這孩子不聲不響的就跑了,嚇?biāo)牢伊?,麻煩你一定要牽好他?!?p> 尹君君牽緊小男孩的小手,她還能聽到手機對面的女人的哭腔,想是太著急了吧。
“您放心?!?p> 一會兒,她的媽媽就過來了,手里還拎著好多塑料袋,非常焦急,應(yīng)該是出來買菜來著,一個不注意小孩兒就跑了,婦人對著尹君君道謝,尹君君把書包里的棒棒糖拿出來。
“小孩家教很好,知道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但是我看他好像很想吃的樣子,就送給他吧,剛才他的腿摔到有些破皮,您回家給他上點碘伏消消毒,小朋友,下次出來可不能離開媽媽的視線哦,要不然被壞人抱走可怎么辦?!?p> 婦人蹲下,摸著小男孩的腦袋:“姐姐給你糖吃,你接過來謝謝姐姐吧?!?p> 小男孩咧著嘴接過棒棒糖:“謝謝姐姐,姐姐真好,而且你長得真好看?!?p> 尹君君笑笑。
“謝謝你小姑娘,回家我會好好說他讓他不要再亂跑了,真的很謝謝你,改天我登門拜訪?!?p> 尹君君一聽,趕緊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哪個孩子摔倒了我都會上前去扶一把的?!?p> 紀(jì)呈看著有些窘迫的尹君君,笑了笑,好吧,他收回剛才的話,他覺得她不會是故意的。
他們走了,依稀還能聽見婦人生氣的教育小孩兒的聲音。
她倒是想被訓(xùn)一頓,可是沒人來訓(xùn)她,在她眼里,那是她只想得到的東西。
尹君君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燈也一盞盞的亮了,她的旺仔牛奶還沒有喝完,在她的旁邊突然坐下了一個人,尹君君沒有抬頭看,而是往旁邊挪了挪,繼續(xù)小口的喝著旺仔。
紀(jì)呈勾著嘴角,說:“別看這里是帝都,這么晚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可不安全?!?p> 尹君君倏地轉(zhuǎn)頭,紀(jì)……紀(jì)、紀(jì)呈???!
“啊!你你……”
語言功能紊亂的尹君君像炸了毛的貓咪一樣,即使炸毛,她炸的還很可愛。
紀(jì)呈壓著嘴角的笑意:“想問為什么我會在這里?”
尹君君趕緊扶穩(wěn)了差點灑了的牛奶,定了定受驚的小心靈,長呼出一口氣,沒接他的話。
“我家就在你家后面,為什么我不能在這兒?逛個超市不行嗎?”
尹君君想想,她記得后面好像是帝都僅有的古宅別墅區(qū),是紀(jì)呈的家嗎?也是,帝都第一家族,當(dāng)然有資格住那里,怪不得老是能碰見他,原來是因為住的近。
于是尹君君點點頭,小聲說:“行?!?p> 紀(jì)呈抬起了一條腿放在椅子上,雙手扶著膝蓋,腦袋就抵在手背上,挑眉看著尹君君。
尹君君瞬間心臟劇烈的跳動了一下,趕緊低下頭,不看紀(jì)呈那痞帥痞帥的樣子,長的這么帥也就算了,他竟然能熟練運用自己的優(yōu)勢,誰對好看的人有抵抗力啊。
“尹同學(xué)。”
尹君君轉(zhuǎn)頭,猶如大提琴般低啞的聲音,卻帶著說不出來的魅惑。
這樣叫她,她會瘋的。
“怎怎……怎么了?”
紀(jì)呈看著她有些微紅的側(cè)臉,低笑了出來,長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眉眼,滿眼溫柔。
“不,沒什么……”
幾年后的某一天,紀(jì)呈摸著尹君君的小臉“吧唧”親了一口,說起這一天,尹君君記得,那一天晚上,是漫天繁星,銀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