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雨夜

　　十分鐘之前。

　　宋小青接到報案，于是立刻開著車趕了過來。

　　這里是南港市的老城區(qū)，曾經輝煌過的記憶，在這片土地上只留下燈紅酒綠的招牌。

　　一眼望去，早已沒有了舊日里在雨中撐著傘的女人，遮掩著自己的面孔，讓那白花花的肌膚在雨夜中亂人心神。

　　穿過巷口，宋小青看見了抽著煙的男人，穿著人字拖，瞥了她一眼，然后關上了自家的大門。

　　門上張貼著舊時的門神紅紙，早已在多年的沖刷下，變得紅里透白。

　　可能在這一刻。

　　偶有一道電光，照亮門上的一角，還會顯得有些驚悚。

　　“誰報的案？”再次轉過幾條街道，宋小青看著圍繞在巷子深處的人群，大聲喊道。

　　可是，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死寂，在這片空間蔓延。

　　伴隨著電閃雷鳴的天空，倏地，一點雨水滴在她的眉心，濕濕的，好像還有些粘稠。

　　粘稠？

　　宋小青猛然一顫，在抬頭的瞬間，她看見了分裂開來的尸骨。

　　那是纏繞在其手腳之上的透亮的絲線，讓整個尸骨呈現(xiàn)為一個大字，如同墜入蜘蛛網的獵物。

　　伴隨著腸胃的蠕動。

　　宋小青感覺自己想吐。

　　強制著控制住自己的感覺，她連忙向前走了幾步，然后拍了拍一個人的肩膀，在小聲的細細碎碎的聲音中。

　　身前的男人回過頭來。

　　在閃電劃破天空的那一瞬間，紫色的光照亮了他模糊的血肉。

　　宋小青吞了吞口水，連忙把手拿開。

　　伴隨著撲通的倒地聲音，她仿佛也聽見了自己的心跳，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仔細看去，除開男人的臉龐。

　　把目光向下移動，那是染紅的格子襯衫，其中空癟下去的肚子，空洞地像是無止境的深淵。

　　“這里是宋小青?！?p>　　“解放路，請求支援?！?p>　　放下對講機，她鼓起勇氣，繼續(xù)向前探去，在前方，一排排陳列著的人紛紛背對著她，讓她的大腦一陣顫抖。

　　精神在失常。

　　不對。

　　皺著眉頭，她突然聯(lián)想到先去看到的男人，在這片充斥著死者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抬頭看了看周圍的建筑。

　　老舊的磚瓦，在窗戶的玻璃里，沒有一點光亮。

　　然后。

　　有雨水從天空灑下。

　　滴答滴答。

　　宋小青沒有任何遲疑，在腦海里回憶起先前路過的房子，沿著原路返回，在略有些生銹的鐵門前面，她停住了腳步。

　　“咚咚咚?！?p>　　“誰??？”

　　“你好，外面下雨了，能不能借把傘，我轉錢給你。”

　　“家里沒有傘。”

　　“那能開個門，讓我躲躲雨嗎？”

　　“不方便?！?p>　　在沙啞的嗓音傳出來之后，宋小青依然敲打著鐵門，接著環(huán)顧四周，除了不遠處的燈光，在這附近，窗戶都是一片黑暗。

　　“說了不方便?！?p>　　“我就進來躲躲雨?！?p>　　于是，在聽到重物掉落的聲音之后，鐵門在咯吱的聲音中露出了一道縫隙，男人的半張臉和半個手掌支撐著。

　　宋小青依稀看見，他的手腕處好像有著一個模糊的刺青。

　　“能讓我進去坐坐嗎？”

　　裝著路人的樣子，宋小青臉上擠出一抹微笑。

　　“進來吧?！?p>　　走進鐵門。

　　這是一間顯得老舊的房間，墻壁上還貼著幾十年前的發(fā)黃海報，以及用報紙糊起來的窗戶。

　　除了幾把木質的座椅和一張四方桌之外，看不見什么別的東西。

　　“這天氣出門，都不知道帶傘？”男人嘟囔道，又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大吸了一口。

　　“忘記了?！?p>　　宋小青訕訕的笑了笑。

　　窗外，雨點將窗戶的玻璃敲得砰砰作響。

　　“你是一直住在這里嗎？”

　　“對了，幾十年了?！?p>　　“這里看上去都荒廢好久了，為什么沒想著搬出去呢？”宋小青問道，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得更加自然。

　　吐出了一口煙霧，男人回道：“習慣了?！?p>　　“看你的樣子，應該四十歲不到吧?！?p>　　瞇著眼睛，男人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看著宋小青的側臉，還有她身上略微有些濕潤的衣服，把煙蒂丟在地上，然后踩上一腳。

　　“調查員？”

　　宋小青臉上有點愕然。

　　“看來并不是，那就是警察了？”男人輕松地笑了笑。

　　“我有點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就是路過，然后躲躲雨?！?p>　　宋小青回著，讓自己的身體微微前傾，能夠在第一時間跑到門口，順便，右手放到自己的腰間。

　　“我還挺佩服你的勇氣的，你應該見到了那副畫面了吧？”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聽聞此言，宋小青連忙掏出手槍，對準身前的男人，接著大聲地呵斥道：“雙手舉過頭頂……”

　　“我為什么要聽你的，就憑你手中的玩具？”

　　“玩具？”

　　宋小青臉上有些不自然。

　　“警察，最后警告你一次，雙手舉過頭頂，不然我就開槍了?！?p>　　男人擺了擺手，在她眼中，宋小青此刻就像一個笑話，一個被聯(lián)邦政府圈養(yǎng)在烏托邦里面的懵懂無知的可憐蟲。

　　“告誡你一句話，好奇害死貓，特別是對于你這種普通人?！陛p聲說道，男人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深幽的瞳孔，仿佛是在憐憫她。

　　他一直覺得自己和其他的那群家伙不一樣。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濫殺無辜的人。

　　如果不是這一次，宋小青撞到他的槍口上，他也可以饒她一命。

　　可惜了。

　　終于，伴隨著一聲槍響。

　　男人的身影穿過老舊房屋的樓頂，雨水從他的臉上慢慢下滑，然后將他手上的血水沖洗干凈。

　　然后沿著瓦片的縫隙，慢慢滲透下去，紅色的血水一點點地滴在宋小青的臉上。

　　在模糊的視線中。

　　她的手臂依然緊緊握住手槍，食指扣在扳機上面，紅色的液體沿著皮膚的紋理一點點向下滴落。

　　在宋小青的身上，并沒有什么大的傷口。

　　但是，只要仔細觀察。

　　從手臂到腿部，各種細小的裂隙如同裂開的陶瓷與玻璃，從中向外涌動著血液，而她的臉色，蒼白而平靜，只是在瞳孔深處。

　　一抹無源的難以置信和恐懼久久不散，那是讓她無法想象的力量，超出了她對世界的理解。

　　如同被冷冽的寒風不斷的劃破皮膚。

　　我這是要死了嘛？

　　感覺著自己的呼吸逐漸困難。

　　宋小青有點不甘心。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十分好強的人，所以，無論是做什么，她都是名列前茅，即便是成為了一名刑警，她也是想要成為最優(yōu)秀的那一位。

　　沒想到。

　　這才剛剛開始，就已經要結束了。

　　在模糊的視線里。

　　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盞燈，在彌漫著的迷霧之中，她好像看見有什么東西在蠕動，接著延伸。

　　強行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宋小青想著那盞燈的方向爬行。

　　跳動的視野讓她有些迷惘，究竟是自己在移動，還是那盞燈，以及背后的物體在移動，已經無法判斷。

　　她只知道，自己距離那盞燈越來越近。

　　最后。

　　仿佛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夠輕易地把它握在手中，接著，在手低垂下來瞬間，好像觸碰到了實體。

　　一股冰涼中夾帶著暖意的感覺。

　　宋小青看見了，一扇古銅色的大門，以及背后瘋狂喧囂著奇形怪狀的怪物。

　　這，大概就是死后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