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 被困

　　高壅子從宮中聽聞蔡姬修書回蔡國搬救兵之事，就馬上入了太子府。

　　太子閉上眼睛說：“如蔡國真的能與杞國同聲連氣，也是杞國之幸，我杞國定會重謝。”

　　高壅子說：“我看陛下要以太子之位來相謝?！?p>　　太子淡然說：“如果沒有杞國，又何來我這杞國太子呢？如能保全杞國，我又何吝于一個太子呢？”

　　高壅子說：“太子仁德?？刹虈\完太子之位，再圖謀別的呢？”

　　太子說：“天下有大德，便是誠信。”

　　高壅子冷冷說：“眼下周王室衰落，舊禮漸漸崩壞，莒國無故滅了鄫國，哪位大國為了正義拔刀相助？陳國的范和莘本已屬我們杞國，可陳國是否相讓。綢繆規(guī)劃國富民強才是王道，絕不可輕信無影無形的禮儀?！?p>　　太子頹喪地說：“眼下少將軍戰(zhàn)亡，寒副將失蹤，我兒丹階負傷讓城，我還如何綢繆規(guī)劃？”

　　高壅子說：“沙場可盡聽老將軍的，蔡國之事望太子聽在下的?！?p>　　太子點點頭。

　　高壅子拿出竹簡急命軍士：“快馬加鞭，攔截去蔡國的軍士，把此一同帶到蔡國?！?p>　　太子伸手索取，只見上面寫到：“杞國卜正卜得，仲春之月，蔡國不宜用兵，季春方可?！?p>　　太子問：“季春時分能解莒國之圍？”

　　高壅子得意地說：“當然，莒國遠道襲擊我杞國，糧草運輸不便，不消我說，魯國也不能如此長久假道為其提供便利。前線將士用命堅持一個月即可”

　　太子頷首。

　　朦朧中，寒慕感覺有人綁縛其四肢，寒慕剛想喊叫，就被布蒙住了頭。他被人扔進馬車，馬車剛剛走了幾步，就聽到羆的聲音：“且慢，你們可看見一英俊的將軍？”

　　趕車人說：“奴沒看到，將軍?！?p>　　馬車又繼續(xù)走，軍士的馬蹄聲響起。

　　一會，聽到羆大喊：“不對，車上一定藏了人。一片蓍草倒伏，明明有人在此躺著；車轍在此處停留?！?p>　　寒慕只聽見身邊一女子聲音：“婢女下車，車夫快走！”隨即馬車馬上迅疾而馳。寒慕聽得身邊的人是媯息。

　　半刻，馬車就被羆追到，羆示意手下軍士去掀車簾，冷不防簾中一支長槍，軍士應(yīng)聲落馬。

　　羆說：“看這馬車就知是媯夫人，陳王憐惜媯夫人寡居，從衛(wèi)國接回母國，不曾想?yún)s是如此對待母國？”

　　媯息掀簾而出：“羆，你既知我寡居在家，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不給陳王室留些體面？”

　　羆說：“我知道夫人愛美色，可陳國也不乏好男兒?！?p>　　媯息說：“好啊，那就等羆將軍找來，再與我車中的美男相換，如何？”

　　羆說：“不可，讓我先千刀萬剮剁了寒慕，我再與你找美男子?！?p>　　媯息說：“如果我不應(yīng)呢？”

　　羆說：“那夫人揣度可否走得出去?！辈⑹疽廛娛砍鰟θゴ?。

　　媯息怒目圓睜：“你敢，我為陳王之妹，媯完之女?！?p>　　羆仰天長笑，脖子側(cè)的傷口又滲出血來：“哈哈，恐怕媯完也嫌棄你礙眼礙事吧?！?p>　　媯息說：“既如此，請允許我拿劍?！鞭D(zhuǎn)身鉆入車內(nèi)，扯下寒慕頭罩和綁縛，低聲耳語：“只愿寒副將今后能不負我，妾愿以命相博?！?p>　　此時媯息的六名女婢已到散落于二十余名軍士之后。突然寒慕從車內(nèi)飛出，騎于馬上，揮劍斬斷駕車的繩索，拍著馬疾馳而去，而這幾乎用盡寒慕所有力氣，他伏在馬上任馬縱橫。羆駕馬去追，媯息也上馬逐羆，另六名女婢和軍士們周旋。軍士們只留下六名與女婢周旋，其余縱馬追趕媯息。

　　媯息于馬上吹了一聲口哨，那馬徑直往東北而行，媯息手持長槍，遠遠地去刺羆，羆回身用劍去撥，兩人斗了十來回合，再一回頭，發(fā)現(xiàn)寒慕竟不知所蹤。

　　羆兇狠地刺出幾劍，媯息落了下風，御馬而逃。羆并不去追媯息，而是去找寒慕，人總不能上天入地了。

　　寒慕就是入地了，他進了地宮，然后從馬上輕輕滑下來，寒慕微微睜開眼睛，四處一看，便知道這是地位顯赫的貴族為身后之事準備的墳?zāi)?，他掙扎起身，四處看看，空無一物，腹中饑餓口中干渴，戰(zhàn)袍的衣袖膝蓋以下早已撕成布條狀，四肢被荊棘刮得遍布斑駁的血印。想起應(yīng)執(zhí)的死，心中悲戚，可是他不能哭，不敢哭，因為只要他一出聲，羆就知道他在那。

　　那匹馬躺下了，寒慕也四肢擺成個大字，任眼淚四流。不知什么時候，他睡著了。

　　一名軍士說：“將軍，這里是陳王叔伯的地宮?！?p>　　羆說：“怪不得，原來是媯完老兒的墳啊。”

　　另一名軍士說：“媯完身體硬朗得狠，倒是夏御叔，聽說就在這幾日了?！?p>　　羆問：“誰知道入口在哪？”

　　軍士們說：“我等實不知?！?p>　　“待我找到那娼婦我定仔細問清楚?！绷`恨恨地問。

　　一個軍士說：“將軍，問不清楚。地宮猶如迷宮，不止三五間，還有暗門機關(guān)。咱們就是在此見不到寒慕，早晚沙場上也能見到。到時候我就叫他變成刺猬?！?p>　　羆呵呵一笑，點頭稱是：“都回去吧，又累又餓，好好歇三天。以后本將軍定把寒慕做成醢。”

　　昏迷中，寒慕感覺有人靠近他，他四肢痛得狠，無法動彈。他感覺有一雙唇貼近他的唇，寒慕下意識地吞咽；他的戰(zhàn)袍被解開，一雙溫暖的手在摸他的胸，不停地摸，不停地摸，然后又向下，向下。他倏忽睜開了眼，借著墓室一角的人形青銅燈，看到竟然是媯息，媯息衣冠不整，豐腴得有點壯實的身軀還在貼近他。寒慕嫌棄地推開她，同時把身子挪向一側(cè)，這時才發(fā)現(xiàn)地宮地上鋪著獸皮的褥子，褥子上面還設(shè)有薄薄的錦衾。寒慕愣愣看著媯息，竟然一時不知說什么。

　　空氣都凝結(jié)了。

　　這時媯息拿出酒漿說：“寒將軍，請滿飲此酒。這是我們陳國的酒，遠不及杞國，可是甘甜得很！”

　　寒慕不動。

　　媯息說：“呦，寒將軍可是倜儻非常之人，言談從容，今日怎么無言了呢，是怕妾身給你下毒了？那妾身先喝一杯?！闭f著，媯息喝下一杯。

　　寒慕并不動。

　　媯息說：“看來不想食我陳國之物了？我也不會以媚態(tài)取人，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清楚杞國，陳莒圍攻，少將軍戰(zhàn)亡，現(xiàn)丹階受傷退守安丘，杞國有何將可用，便是有將去敵莒國，可還有將去敵我陳國呢。如若我倆結(jié)成夫妻，我定會誠心以待，保我陳國十年不動杞?！?p>　　寒慕略帶嘲笑地問：“你一女子如何做得了陳王的主，恐怕連你父親的主你都做不了吧?！?p>　　媯息說：“我為你殺掉羆，我媯息的父兄絕不在沙場與杞國對敵可好？”

　　寒慕閉上眼睛。

　　媯息又說：“如若陳國對杞動兵，我媯息將替杞國出征?！?p>　　寒慕冷笑。

　　媯息被激怒了說：“妾知道寒慕將軍不怕死，但人總要死得其所。寒將軍難道要在此為我陳國宗室殉葬嗎？夏御叔不日就將葬入此地;杞國覆滅，婦孺難免遭受屠戮，你寒族千年之前已經(jīng)殺了杞國婦孺，禍亂過文命的宗室了……”

　　寒慕依舊不動。

　　媯息又一點點貼近了寒慕，寒慕也沒動；媯息放開膽，坐在寒慕的腿上。用雙手輕輕捧起寒慕的頭，唇又湊了上去，媯息貪戀寒慕的一切。

　　這暗凄凄的墓室聽不到外面人語鳥叫，空氣如此稀薄，讓寒慕喘不過氣，他閉著眼，想著屈府的花園，想著美酒，想著安歌那張活潑生動的臉，想著安歌也曾坐于她的懷中，那時他有幾乎不可遏制的欲望，可是她那么美好純凈，他竟不敢就那樣唐突了她。

　　可這個仲春明明就是春潮泛濫，春水橫溢，草長鶯飛。

　　此時他感到一種深深的屈辱，那種屈辱像洪水一樣吞沒了他，即便幼時為奴，也絕無此般的屈辱，寒族的奴都做百工，只有杞國王室和掌管軍權(quán)之人才能驅(qū)將，飯菜粗糙，茅屋簡舍，有時也許會住在馬廄之中，可幾乎從來無人大呼小叫。這時他想叫，想死，可是我就這樣死去嗎？在剛剛?cè)豕谥?？在沒有功成名就之時？

　　如果他選擇了媯息，他這一輩子被杞國辱罵，甚至被安歌看不起，更遑論什么功成名就？屈驁一直是他的榜樣，他馳騁沙場，他墾田開荒，他廣施家財，他憐憫老幼，他功成名就?？伤麩o意中和姒夫子說：“真正的英雄總是不被理解，卻還能勇敢地堅持對的方向?！?p>　　二十五歲的媯息很滿意，她對寒慕萬分滿意，她以為天下之至美歸于己。此時的她心里只有寒慕，她脫下寒慕的衣衫，給寒慕清洗了傷口，涂上了創(chuàng)藥，為他換上上好的絲綢內(nèi)衣云錦長袍，她把玩寒慕佩玉，說：“你們杞國的好東西真的不少，看這玉，古樸瑩潤，不知夫君可否送與妾?！?p>　　寒慕從媯息手里拿來說：“這是我弱冠時，屈將軍所贈，不便相送?！?p>　　媯息有些失意。但是連忙把飯菜酒漿擺放好，寒慕拿起就吃。這時，媯息說：“夫君，我倆成親之后住在鹿城可好？堂兄將媯氏宗族安置柘城株林一帶，妾猜想夫君定不喜和我父親同住，所幸我在鹿城有一處宅邸，所用物品一應(yīng)俱全?！?p>　　寒慕說：“甚好！”

　　媯息這時臉色轉(zhuǎn)喜，沉吟一下說：“那妾身今日能留下嗎？”

　　寒慕放下手中的箸，說：“我今日實在太累了，想大睡三日，望諒解。”

　　媯息又有些失意。

　　媯息走后，寒慕倚在地宮的墻上，看著那人形青銅燈，那個小人滿臉微笑，手足舞蹈，內(nèi)心更覺郁滯，不禁大喊起來，聲音撞到四壁，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