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瑜感覺自己的雙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他累了,很累,肝臟劇烈地疼痛,肺部用勁擠出的空氣化作他口中劇烈喘出的濁氣。
危險刺激所帶來的腎上腺素爆發(fā)似乎正在慢慢消退,體力流失帶來的疲憊感越來越沉重。
會被追上的,他清醒的明白這一點,很明白。
哪怕那頭怪狼后腿受過傷,哪怕他已經完美地依靠地形與個人能力和它周旋了20分鐘,他依然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估計撐不過下一個20分鐘。
一個平凡的高中生,在這種情況下耗盡體力的話,應該會被追上,成為它的腹中的血肉吧?
但是他依然只能一邊繼續(xù)像條狗一樣逃竄,一邊間歇性地大吼,希望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至于會不會引來其他猛獸……自己好像已經沒有余力再去思考這些了。
在他身后的逃竄路線上,被怪狼摧毀的樹木勾勒出了一條蜿蜒的曲線。
赤首鼠目的怪狼已經被激發(fā)出了兇性,身形暴虐宛若臺風過境,時而利爪拍擊,時而口吐氣箭,將這條軌跡不停地延長。
突然,周子瑜的小腿一陣劇痛,大叫道“不好!我命休已!”
看樣子毫無準備就開始的高強度追逐戰(zhàn)給他的雙腿帶來了太大的負擔,小腿肌肉終于不堪重負,出現(xiàn)了抽筋癥狀。
他毫無抵抗能力地向前倒去。
怪狼追了上來,見到周子瑜倒在地上,反倒是不急了。
它哼哼叫著圍著他繞圈子,仿佛在怪笑著思考如何玩弄掌心的獵物。
怪狼伸出滿是倒刺舌頭,重重舔了一口周子瑜的小腿,在他的腿上留下了許多細細的劃痕,鮮血頓時就滲了出來。
怪狼十分滿足于這種貓兒戲耍老鼠的游戲,怪叫著滿意地點點頭,又伸出利爪,示威似的在周子瑜眼前揮舞著,“不小心”在他臉上時不時又劃了幾道。
翻來覆去的折騰讓周子瑜痛得忍不扭曲起來,不停呻吟。
望著他的慫樣,這狼又是一陣得意地怪叫。
大概是想再嚇嚇周子瑜,它又往爪子上面吐了一口腥氣,接著一爪子拍在身側的大樹上,頓時將樹干拍得斷裂,嘩啦啦地倒了下來。
周子瑜出于本能,肩膀一縮,正自然而然地要“啊”出聲來,卻被另一陣突如其來的慘叫聲給打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粗壯的大樹轟然倒地,一道身影也從樹冠上掉了出來摔到地上。
只見這道身影爬起身來,長長的黑發(fā)上面沾滿了枝葉和枯草,亂成了一團麻,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透過去隱約可以看出是個年輕女孩,臉上的睡痕和土漬混在了一起,身上的短袖和熱褲也滿是劃痕和泥污。
“你們知不知道,打擾女孩子睡美容覺是件很令人發(fā)指、很不道德的行為?”
女孩望著周子瑜和怪狼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道,身上散發(fā)出一陣陣寒氣,讓周子瑜覺得有些發(fā)冷。
周子瑜下意識低下頭移開目光,忍著腿疼向后挪了一小段距離。
目光低垂的時候看到的情形讓他一愣,“寒氣”不是自己的心理錯覺!女孩的四周真的結霜了!
這也不是個正常人!估計也是什么怪物!
本著禍水東引、坐山觀虎斗等一系列想法的周子瑜立馬手朝怪狼一指,說道:
“是它!就是它!樹是它打斷的!”
冰冷的視線移向怪狼。
怪狼打了個寒顫,然后馬上覺得自己慫得很莫名,又兇狠地瞪回女孩,張開嘴準備吼這女孩一聲。
然后,它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騰空了。
爆發(fā)的起床氣找到了宣泄口,女孩右腿一蹬地,帶著轟鳴聲沖向怪狼,抓起它的后腿就掄了起來。
“你,很,牛啊!是不是,閑的,蛋疼,?。恐恢?,打擾,女孩子,睡覺,非常不禮貌?嗯?讓我,給你,松松,骨頭唄?”
女孩展現(xiàn)出令人不可思議的蠻力,左一下,右一下,換著法兒地摔打著怪狼。
怪狼的身軀重重撞擊在石頭上、草地上、樹干上,發(fā)出了巨大聲響,伴隨著它的陣陣豬叫,演奏出一首另類的交響樂。
怪狼不甘屈辱地一味挨打,在努力繃緊身子,用力一扭,硬是從那女孩手中掙脫出來。
“喲呵?還敢反抗!”
女孩大怒,旋身,扭腰,送胯,出腿,一式橫踢一氣呵成,重重將剛從她虎口脫離的怪狼斜向上踢去。
怪狼目兇光,空中調整身形,怪吼一聲,口中又吐出氣箭朝女孩射去。
反觀女孩,見狀卻是心無波瀾,麻利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張符紙捏在手中瞬間結出了一個不動根本印,口中喝到:“臨!”
一面冰盾憑空凝結出來,氣箭“?!钡匾宦?,只在上面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來。
女孩手型變幻,轉成大金剛輪印,符紙纏在指間朝前一送,向著怪狼指去。
“兵!”
一股水流從指尖大力激射而出,又重重打在狼身上,打得它那是筋骨具損,渾身像是散了架似的不停扭曲,口中鮮血止不住地往外涌,豬叫不止。
女孩手再翻,右手成掌置于胸前平平向上,左手握拳帶著符紙重重朝著左手掌心砸下,正結成個寶瓶印。
“行!”
射出的水流隨著女孩手印變化起來,匯聚在一起凝成一個大冰錘,重重朝怪狼砸下。
“轟隆”!
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響,被砸下地的狼身撞出一個大土坑,激起片片煙塵。
怪狼雙目充滿恐懼,掙扎著只想爬起來逃竄,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低頭一看,身上和足底的鮮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凍成了冰,像條條紅色的鏈子似的,阻得自己逃脫不能。
“陣!”女孩笑嘻嘻地,雙手早已握著符紙抱成了一個外縛印。
她欺身上前,雙掌分開,上下翻飛,在狼身上不停的拍擊,隨著她拍擊,狼身上霜意漸甚,怪叫也漸漸弱了下去。
周子瑜看得那叫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暗戳戳地轉身朝遠處爬去,只是爬了沒多遠,身后的動靜就停了下來。
他扭頭看去,怪狼已經化成了一座冰雕,冰雕上貼著一道符。
委屈、痛苦、郁卒、恐懼、遺憾等等復雜的表情還混合在它臉上,凝結了起來。
而那個臟兮兮的怪女孩正在向自己慢慢走來。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在這寧靜的林中回響著,不知怎么的有點驚悚,讓他脖子一涼。
這個……這個怪物好像會說人話,應該能溝通,先交流試試看看能不能付出什么代價留條命,比如出賣色相啥的吧……他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周子瑜努力擠出一副笑臉,一副狗奴才的樣子向女孩低頭示意,并“嗨”地打了個招呼。
“笑什么笑?本來長得就不怎么好看,笑起來更是惡心死了?!?p> 女孩嫌棄地說著,一句話噎得周子瑜的笑容垮了下來,又換上一副可憐樣來。
女孩一邊走來,一邊取出一道黃符,貼在頭頂上。
周子瑜感覺四周的空氣潮濕了起來,泥土里的水汽帶著花草芬芳飄到了空氣中,接著匯聚到了女孩頭頂,聚出了一片小云。
隨著云越積越厚,女孩朝符紙上點了兩下,“嘩”地一聲,那朵云在女孩頭頂下起了一陣小雨。
女孩就著這雨洗了把臉,又順了順頭發(fā),然后朝衣服上臟的地方拍去。
隨著她輕輕的拍打,雨水歡快地朝這些部位流去,又變成臟水流走了,不一會,衣服變得干凈起來。
女孩取出一面鏡子,照了照,似乎感覺滿意了,又對著衣服上那幾道細微的劃痕皺了皺眉頭,看得周子瑜又是一陣膽戰(zhàn)心驚。
她把頭上的符取下來,拿在手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水氣又朝著符紙匯聚了過去,讓她一下子干爽了起來。
女孩抖了抖符紙,收了起來,污水聚出的云化作一團水潑在了空地上。
她取出一根頭繩,將重新變得整齊柔順的披肩秀發(fā)朝臉兩邊撥開,簡單地在腦后扎了起來,露出了一張清爽俏麗的臉來。
周子瑜可以肯定,即使是在電影中、網(wǎng)絡上,他也從未見過這么清純漂亮的人兒。
唇紅齒白,膚若凝脂,挺直的鼻梁邊上,一雙美目內含星河,修身的衣褲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既有著女孩兒特有的柔美,又從眉宇間散發(fā)出一絲干練的英氣,美得仿佛是從畫中走來的一樣。
“這位同學,你也是我們13班參加野營拉練的吧?怎么會連一只猲狙都能把你弄得這么狼狽?”女孩一臉疑惑地看著周子瑜?!半y道是只知道成天在法師塔里咬文嚼字的純理論派?看你體型也不像啊。”
又來了!又是這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周子瑜在心中哀嚎著。
不過他好歹也明白自己得救了,此時走來的這個美得不像話女孩居然也是班上的未來同學。
周子瑜試探著說道:
“同學……那個……像我這種正常人,被追殺才是正常的吧?”
說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怪狼變成的冰雕。
“還有,你說那個玩意叫啥?和……局?”
這回輪到女孩有點蒙了,停下步子,和周子瑜大眼瞪小眼。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女孩從身后的小包里掏出另一面鏡子,朝著周子瑜照了照,又探頭往鏡子里看了看,隨后突然傻了眼,又慌忙從包里掏出個小本本,瘋狂翻看起來。
周子瑜一眼望去,只見小本本的封面上隱約寫著“圈內守則”幾個字。
“啊???!啊啊啊!什么?測鏡顯示這還真是個圈外人?怎么混進特殊班的?。?p> 完了完了完了!我該怎么辦?消除記憶?這個我沒學過啊啊啊!
誒?要不,試試看重擊后腦能不能讓他失憶?”
周子瑜冷汗嗖地就下來了。
“要不滅口?對,滅口!在這荒郊野嶺的應該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吧?
不對,班主任好歹是名校畢業(yè)土系正式魔法師,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不對,話說回來,讓我滅口,我也下不去手啊?!?p> 女孩越來越慌,語無倫次起來。
周子瑜比她更慌,突然覺得自己得救了什么的完全是個滑稽的愚人節(jié)玩笑。
“誒?隱約記得幾個老頭子是不是有說過還可以用收徒解決?貌似引進圈子來就沒事了?
不行不行不行,這么麻煩的事情不適合我,肯定還有什么別的辦法……”
就是這個!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在強烈求生欲的驅使下,周子瑜毫不猶豫地五體投地,“咚、咚、咚”朝這位美女同學重重地磕了三響頭。
他抬起頭來,只見美女傻愣愣地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他也傻愣愣地看著美女,眨了眨眼睛。
兩人繼續(xù)大眼瞪小眼,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
多年后,某一個春光燦爛的上午,靈小恬突然笑嘻嘻地揭短調侃周子瑜。
“周子瑜,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你甚至五體投地趴在地上朝我磕了三個響頭向我拜師喔?”
“我記得我記得?!?p> 周子瑜興奮地說。
“我還記得你那時候披頭散發(fā),渾身臟兮兮地從天而降,用蠻力把一頭狼揍出了豬叫聲!”
然后院子里某個豬頭也被摔出了悲慘的豬叫聲。
……
只是此時的他們,還尬在原地,迎接著慢慢走來的暮色。
夜里的荒山,是否又會發(fā)生什么有趣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