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不易,將出難出,良辰一至,時不再來。
江湖中沒有聽過這十六字的人,恐怕不多。
時不來雖不是苦瓜臉要找的人,可誰也不能輕易忽視他的存在。
從這十六字中可以看出,他不是一個輕易會出手的人。
所以很多人都以為他膽怯懦弱,都曾在他面前大言不慚,吹噓一招就能將他打趴下。
然而,被打趴下都往往只有那些恬不知恥的家伙,而很多的下場也往往不僅僅是趴下那么簡單。
時不來雖并不十分愛取人命,可不代表他不會。
一雙名揚江湖的“離魂鬼劍筆”,是他最趁手如意的武器。
他也常常在這對筆上,勾走了許多英雄大梟的命根子。
是真的命根子。
高手對決,總會使蒼天聳容,大地也會變得更加蕭索肅殺。
因為此時本是寒冬,寒冬本就是蕭索肅殺的。
自從那只兔子被冷月棲捉住,本已不多的飛禽走獸早就不知逃得多遠,逃到哪里。
因此除了還在嘔吐的苦瓜臉,已沒有人再關(guān)心這場比武。
水汽仿佛也感到了殺氣,所以散遁了不少。
時不來的面目也終于清晰起來。
他的人雖纖瘦,兩臂露出的肌肉卻極之緊繃光滑,紋理細膩如小溝。
也只有這一雙手,才能使出那一套妙筆生花的七十二路“鬼筆點睛”。
他對自己這雙手和這對武器都很是滿意。
他也早已聽過對面這個黑衣男子的姓名,這蒼白無力的人,劍法卻是近數(shù)載來罕有的無堅不摧。
據(jù)說他的劍可緩可急,可柔可剛,已集天下劍道的精辟神奧,在劍之一家中早已有著驚人至上的突破。
可這種突破究竟是什么?誰也無法真正說清楚。
這本就是劍法中至高無上的修為,能懂得的人本就寥寥無幾。
能瞧見這把劍的人絕不多,可也并非沒有。
可只要見過的人,就只會恨不得自己的眼睛馬上瞎了。
倘若時光倒流,他絕不愿去找這個人,更不愿看到這把劍。
時不來沒有見過,所以他很想見一見。
他的目光已落到冷月棲的劍上,一把形狀尋常,劍鞘烏黑的長劍,可烏黑中已有星點漆色脫落的痕跡。
這顯然已是把有些年日的古劍。
劍雖古,人卻很年輕。
冷月棲的容貌,的確使人猜不出他的年紀。
時不來又看了看對方手上的一葉瓢子,葉間仍有斑斑鮮紅。
他不免道:“你在飲血?”
冷月棲承認,他也沒什么好否認。
火在燒,肉正香,這是誰也無法拒絕的一頓美餐。
可已久未有米入肚的人,卻只在飲血。
這當真像是天方夜譚。
冷月棲卻仿佛根本沒有注意對方的神色,只對身后的苦瓜臉道:“他也是識途老馬?”
苦瓜臉的嘔吐已停止,刀也已撿起,微喘道:“人雖識途,卻……卻非老馬?!?p> 不管老馬小馬,只要懂得去寒山的路,就已足夠。
冷月棲點了點頭,然后就向時不來走了過去。
他的步子走得不快,可卻已無形有了種壓迫感。
時不來盯著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心中突的一緊,喝道:“停步!”
冷月棲果然已止步,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睛中卻已有波光涌動。
看不見的波光。
時不來瞬間已恢復(fù)冷靜,他本也是見過無數(shù)巨風惡浪的人,本不容易如此情緒起伏。
可冷月棲這個人帶給他的感覺,令他完全輕松不起來。
“你,不怕他騙你?”
這話雖仿佛有些挑撥離間,可也是時不來的實言。
在這種地方,誰若容易信任他人,誰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冷月棲當然不是痛快的人,他自練劍起就沒一天痛快過。
練劍只為復(fù)仇,絕沒痛快之感。
冷月棲看著時不來,冷冷道:“他騙不騙我已無妨,關(guān)鍵是你會不會如此?!?p> “閣下何意?”時不來的確不解。
“因為他不怕死?!?p> “不怕死?”時不來掃向苦瓜臉,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不怕死的人,也未必不會騙人。
苦瓜臉已苦笑道:“我已在他跟前死過一次,再死又有何妨?”
“那你帶他來……”
“我?guī)麃恚菫榱苏乙粋€能殺他的人,可那人卻不是你?!?p> 時不來眼中已有厲色閃過:“為什么不能是我?”
苦瓜臉一怔,眼珠一轉(zhuǎn)已笑道:“你若是那人,那我就恭喜你了?!?p> “喜從何來?”
“你若能對付得了他,豈非已正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苦瓜臉瞄了冷月棲一眼,摸了摸脖上傷疤,不由悄悄退了兩步。
冷月棲雖沒殺他,可他也犯不上再惹對方不悅,若時不來不敵,他也好找準能及時逃走的方向。
畢竟他對這兒比任何人都熟。
可苦瓜臉還是高估了自己,冷月棲若真要殺他,他是絕不能逃出五步之外的。
聽了苦瓜臉一番略顯恭維的發(fā)言,時不來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冷月棲臉上,緩緩道:“看來,今天我時不來不免要向閣下討教幾招的了?!?p> “時不來?”
“你也聽過我?”
冷月棲看了他一眼:“你認為你的良辰已到?”
“良辰雖要等待,可有時也需要自己創(chuàng)造的,你說對嗎?”
“你意既決,我只有一言相勸?!?p> “勸我什么?”
時不來心中莫名一喜:“難道他已曉不敵,故而勸我不要動手?”
他想得雖美滋滋,可對方的一句話已如毒藥般,剎那已麻醉了他的全身。
冷月棲只說了一句:“你最好現(xiàn)在立刻自殺?!?p> “自……自殺?”
時不來已禁不住怒火填膺,不但是他,連準備隨時逃走的苦瓜臉也已呆在原地。
這并不能說他們大驚小怪,誰聽了這種明剃眉毛的妄語,脾氣也絕不會比他們好上多少。
“?!币宦暎瑑芍Ь摯蛟斓呐泄俟P已交叉護胸。
時不來的臉色已鐵青,咬牙道“我雖已必取汝命,可還要問一句,我為何要自殺?”
冷月棲已不再看他,他的頭已垂下,看著自己的腰畔。
劍就在腰畔。
他的語氣也淡得異乎尋常,毫不在乎:“你不自殺,只有死,被我殺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