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每人都想自己人生多一些精彩，少一些煩滯，可又有幾人能真正得償所愿？
冷月棲人生精彩有余，痛苦不順卻也不少。
而他現(xiàn)在的眼前，恰好就正有一個戲臺，真實的戲臺。
戲臺上也正好上演著一出好戲。
子薰衣道：“過了這品武堂，就已離你要去的地方不遠了。”
在戲臺后是一座觀宇般的院落，這就是所謂的“品武堂”。
地方既已不遠，仇人當(dāng)然也絕不會遠。
冷月棲本已不想在這多呆，可戲臺上的戲卻忽令他的神色有了變化。
這個戲臺搭在此處，當(dāng)然絕不會真的只在演戲那么筒單。
一個名劍客來報仇，寒山城恐已皆曉，而這路是他報仇必經(jīng)，又怎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一個戲臺在唱戲？
當(dāng)看清臺上在演什么時，冷月棲的眼色已不那么冷靜，不但沒那么冷靜，仿佛還已有烈火焚燒。
燒他的心，也燒別人。
一個長得不錯的小生對扮演他妻子的青衣說道：“你雖為我妻，可我的心卻實
在割舍不下另一樣?xùn)|西?！?p> “另一樣？另一樣什么？”妻子色已幽怨。
這雖只是唱戲，可又有哪個妻子知道丈夫意不在己時，能坦然自若？
此刻飾演丈夫的小生故作深沉，遙望遠方，低沉著嗓音緩緩長吟：“我本江湖客，豈可不隨流……”
他下面還唱些什么，已無從知道，因為他的胸口已突感一陣劇痛，痛得話也說不出來。
然后他就聽到一把比寒風(fēng)還冷的聲音陰沉道：“這戲是誰讓你唱的？”
這小生在慘切森凜的北風(fēng)中，早已凍得渾身哆嗦，口臉紫青，如今聽到這把刀尖般銳利的語聲，再看到這張蒼白得不是人的臉，不免連腿都軟了。
另一個唱戲女子更已嚇得腳都已抬不動，只會呆呆地望著這一切。
她恍惚驚惶間，只覺眼前一花，已僵直的手忽被一只柔軟溫暖的手握住。
她抬眼就看到了一雙比她還美麗的眸子，輕輕道：“別害怕，你不會有事的?！?p> 小生的腿雖已軟，可人卻沒有倒下，冷月棲死死攥著他的胸口，道：“說！”
小生雖被嚇得結(jié)結(jié)巴巴，總算還是把前因后果如盤托出：“我們是被人抓到這的，他們給了我們五萬兩，就讓我們在這唱戲。”
子薰衣雖也是寒山城的人，可這一件事她也是不知道的。
因為冷月棲到來后，她便已奉命在前山溫泉一帶截?fù)魧Ψ剑押芫脹]有到過這兒。
所以她也十分好奇，道：“你們一直都在這兒，一直沒有離開？”
小生苦笑道：“我們當(dāng)然只能在這了，盡便想走，又能走得到哪里？”
這話倒也不假，寒山之中峰重谷疊，千折百曲，若非對這兒相當(dāng)了解的人，是絕難從中找出一條生路的。
這兩人既是一個戲班，當(dāng)然并不僅他們，戲臺下還有數(shù)名梨園子弟，均面露駭色。
一個兩鬢斑駁的男人雖也有懼容，可顯然是他們的班主，所以還是勉強走上戲臺來。
他見了子薰衣這么一個美人還沒有什么異樣，可見了冷月棲后，臉上飽經(jīng)滄桑的皺紋卻一下子拉得更深更長。
冷月棲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眼中精光更甚：“你認(rèn)得我？”
這樣一個戲班男子當(dāng)然不會認(rèn)識冷月棲，可叫對方來唱戲的那人卻一定知道他。
冷月棲甚至已知道這人是誰。
只聽那班主唯諾地說道：“這兒的主人讓咱們每隔小半個時辰就唱一段方才的曲目，直到……”他看了冷月棲一眼，語氣更小心翼翼，“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男子到來……”
冷月棲聽了，忽已冷笑連連。
子薰衣瞅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我知道貴城主跟雪未殘關(guān)系匪淺，卻想不到如此交好?！?p> “哦？”
“若非把他看得比山還重，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殺他?！?p> 冷月棲已縱身下了戲臺，子薰衣卻忽道：“也許城主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像這樣對妻兒毫不關(guān)心的丈夫，死一百次也是活該?！?p> “他本就不值得你為之冒險，他根本不值任何人為他拼命。”
子薰衣沒有看到冷月棲的臉色，簡直已白得滲人。
不過他依舊在聽著。
非但沒有惱怒，而是以一種意料之外的平靜說道：“那個女人，她也該死么？”
子薰衣?lián)u頭道：“你母親當(dāng)然死得委屈而可惜，可她也絕不愿看見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她深吸了口氣，才說道：“她絕不想看你為她而死?！?p> 沒有母親會愿看到兒女為她而丟掉性命，她們通常都只會為兒女放棄自己的性命。
冷月棲眼中忽已掠過一線奇異的光亮，緩緩道：“
人的一生，總會為了一些事而有所犧牲的，只要他覺得對就已問心無愧?！?p> 他說話時的神色，已不像只為復(fù)仇時那般執(zhí)著，反而有了一絲覺察不到的笑意。
這種笑意的含義傷佛已超越了復(fù)仇本身所帶來的快意，而是有了別的信仰。
究竟是什么樣的信仰會令他突有了自我犧牲的覺悟呢？
沒有人知道，子薰衣也沒有瞧見他的變化。
品武堂已近在眼前。
一面寫著“尚武輕生”的大旗，在風(fēng)中獵獵。
既已尚武，自是無畏死生，若懼生死，又何必學(xué)武？
所以，據(jù)說只有以武功通過這座院落的人，才能到達真正的寒山城。
那院子里若不是住著瞬間判生死的高手，就必是有著使人毛發(fā)皆豎的機關(guān)。
可不管是哪一種，對冷月棲都絕非好事。
子薰衣見冷月棲已向尚武堂走去，只有嘆息。
嘆聲如畫眉輕嘶，悲不勝收。
畫眉本已惆悵不安，可老天依舊沒有放過它——一頭壯健矯碩的蒼鷹突已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在了“尚武輕生”的大旗后。
鷹眼如電，長鳴當(dāng)空，它一個翻身已當(dāng)空撲下——卻不是撲向子薰衣，而是冷月棲！